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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连清川


站在今天回望5月份之前的世界,我们可能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尽管街上的人们普遍还戴着口罩、电影院里的座位要相隔而坐、在地铁站口的测温还是一种必然措施,但是毕竟,我们的生活回来了。

 

这会给我们一个幻觉:生活,真的已经回到了我们熟悉的世界中了吗?

 

《瞭望》2020年第33期于8月15日刊发了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的文章,题为《美国经济会否陷入“低迷十年”》。他援引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预测,并且认同,在未来十年内,美国经济将会陷入困境,重蹈欧洲在2008年之后十年的经济趋势,走入低迷。

 

第二季度美国GDP环比下降32.9%,是1947年以来最低。但是第三季度的情况是,疫情有所缓解,并且在特朗普的强力政策之下,许多州和城市都已经重开,美国的经济指数和失业率都已经有所缓解。所以,或许数字并不会像第二季度如此极端。

 

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要比何伟文或者国会预算办公室来的乐观。它认为,美国到2022年,也就能够恢复到2019年的水平。要知道,2019年美国的失业率达到了二战以来的最低,GDP增长也是10年来最好。若果真如此,疫情也不过是繁荣之后的一小段弯路,好日子在前头。

 

但是只怕,这仍然是一个幻觉。也许,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特朗普复苏经济”只是“红晕”现象

 

事实上,美国的经济衰退并不是自疫情发生之后才开始的,甚至并不是2019年开始的。所谓的特朗普经济复苏,其实不过是在特朗普不断的财政刺激之下的一次“红晕”现象而已。

 

美国早就已经深陷经济衰退甚或萧条前路的泥泞之中。但这并不是美国独有的问题,从2008到2018的整整十年,也就是所谓“欧洲低迷的十年”的过程中,全世界实际上都已经走入了U型转弯的道路中,只是当时全球化的惯性,依然拉动着包括中国、东盟和美国的火车,制造了十年的“虚假增长”。

 

美国的学术界和经济界,其实一直在复盘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所带来的冲击,实际上也没有一个严肃的经济学家承认在过去的十年中,美国的经济从任何一个角度上看,是全面复苏或增长——那其实不过是特朗普的一种政治花招而已。

 

次贷危机所带来的经济困难一直在折腾美国人。人们选择奥巴马和抛弃民主党的原因是同一个:他们并没能拯救经济并且把人们从困顿中拯救出来,尤其是中产阶层和低收入人群。这其实也是选择特朗普的一个核心原因:既然什么都没有改变,那就换一个人或者一个政党来试试看。

 

造就美国从1990年至2008年将近20年的高速发展期(也就是整个世界的黄金发展期)的原因,用最简单的概括无非是经济全球化、信息革命和技术创新。这个周期和工业革命的经济大爆炸有着几乎相同的轨迹。

 

然而,这一波经济周期却也同时创造了席卷美欧和中国香港经济危机的要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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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历史学家托尼·朱特和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几乎得出一个相同的判断:经济的高速发展期得益于对许多经济政策的解绑和社会福利制度的放纵,其中包括了原来国有产业的私有化。

 

也就是说,美国更加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了。

 

由于经济政策的解绑,尤其是信息产业领域的解绑,所以互联网技术得以快速发展,带来了全社会领域的技术创新,从而带动了整个技术行业的井喷;而社会福利政策放纵,使企业和国家同时甩开了对普通公众的福利保障,得以轻装前行。

 

但是这一波经济周期带来了深刻的社会结构变化:贫富差距快速扩大。如今的美国,包括了社会福利制度最为严谨的欧洲,贫富差距随着信息产业的大爆发快速扩张,变成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的贫富分化。而且,中产阶层也在缩水。

 

社会从橄榄型,向哑铃型过渡。

 

2008年的危机从何而来?由于政策解绑,金融衍生工具不断创造,而被放纵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迫使濒临破产的中产阶层和下层工人,越来越依赖金融工具。社会资源就那么一些,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金融工具其实不过是在花未来的钱。当击鼓传花缺少接棒手的时候,泡沫破裂了。

 

2008年造就金融危机的这些问题,在之后被解决了吗?并没有。

 

奥巴马试图做的事情,是通过新能源、新经济和新劳工政策,为美国的长治久安打下基础。但是问题在于,老问题还在那里,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2008年之后,美国就根本没有恢复元气。但是新经济带来的福利,和全球化供应链所带来的资源配置,使美国看起来还是那么繁荣。

 

疫情揭露美国的虚假繁荣

 

这样的花团锦绣原本还可以虚伪地持续下去,甚至在全世界。毕竟,全球化的资源配置,和不平衡的地区发展,包括中国、印度和东南亚等地区的高速发展,以及全球资源继续向美欧倾斜的方式,可以至少一段时间内维持这样的“虚假繁荣”。

 

可惜,中美贸易战开始,新冠疫情来了。

 

一床破棉絮就此掀开。必然要掀开吗?

 

必然。中国的高速发展挑战了美国的权威,全球性的地缘竞争从来不曾走远,此消彼长的零和游戏从来都是存在的。美国人也发现了,再给中国十年时间,世界局势就会颠覆。特朗普是来执行遏制中国的政策的,他不是发明者。

 

但是全球格局的调整,必然性因素和偶然性因素却并非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疫情的到来打破了美国调整全球化格局的正常安排:通过贸易和供应链重构来遏制中国和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速率。

 

疫情之后的调整已经失去了原有方法的可能性,从而给全球化踩下的刹车,使一切复苏的可能性都成为泡影:创新停滞、全球化失速和金融工具失效。

 

经过了40年的高速的技术创新,技术和模式的创新动力已经不足。所谓的创新,不过是对原有经济格局的一种反动以及利益重新分配。

 

这是历史,新钱(New Money)替代旧钱(Old Money)的一次革命。也就是说,信息时代的英雄们,要替代掉工业革命时代的贵族们。

 

世界历史从来都是这样发生的。工业时代的机械化企业试图保有旧钱,于是他们的后裔成为了贵族,没有了创造动力,只想死守旧格局。但是从60年代开始在信息技术教育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从比尔·盖茨到谢尔盖·布林到马克·扎格伯格,要掀翻旧钱的统治。于是就有了互联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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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新钱也慢慢变成了旧钱,在40年的时间里。这些新钱要固定住他们所打下来的天下。于是,垄断在各个领域里发生了,无论在全世界的哪个国家里,巨型企业都在买买买,因为他们要把所有的创新都纳入自己的体系。

 

疫情所展示的另外一个停滞,就是全球化。这和科技领域中的垄断是一脉相承的。为什么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对全球化产生了刻骨仇恨?因为旧势力,包括美国、欧洲,发现自己并非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至少有一大部分人不是受益者,甚至还要承担全球化的代价,包括失业、移民和福利成本,于是要求重构。

 

但是新生势力,包括中国、印度、东南亚都想要维持现在的全球化格局。

 

矛盾产生了,但是没有解决方案。美国的方法就是一拍两散,欧洲的态度是畏畏缩缩。

 

全球化一停,在全球范围内进行金融工具协调的空间就顿时失去了。美国原本可以依靠离岸金融、海外投资等方式,进行替代性的发展,但是依靠国外的增长回流,来推动本国的发展的方式没有了。接下来,金融工具只能在国内使用。

 

然而,新经济却必然,也只能是全球性的。到了现在,任何闭关锁国的新经济,都是一种笑话。

 

超过3500万的失业登记,依靠美国的国内投资,能消化掉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就是美国当下的经济复苏困局:创新动力不足,就业无法解决,金融工具失效、贫富分化扩大、全球贸易停顿、供应链格局崩塌。

 

特朗普的三板斧早就用过了,民主党也没有什么新的济世良方。何伟文非常专业的金融分析,也就是在印证这些衰退的迹象。

 

大萧条可能再次降临美国

 

美国的大萧条依靠什么解决?罗斯福的新经济政策,大规模的国家基建投入和就业创造。

 

但是今天的美国早就已经不是1929年的美国了。在经历了全球化之后的世界,更加需要的并不是基建投入,而是全球性的贸易、技术输出和新工种的创造。重新回到低技术的经济根本不可能。奥巴马的方向是对的,只不过他没有协调好当下与未来的关系。

 

然而,在短期之内重启全球化,看不到任何可能性。既然如此,那么短期之内复苏的可能性就不存在。

 

至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预想的3年之内重现繁荣,可能性是存在的,但那也不过再创造一次红晕而已。

 

依靠强力的经济刺激政策,大把地进行政府补贴,强行解决就业问题,能够在短期之内重新制造一些股市回暖、就业增长和消费复苏。然而,三大老问题在那里,全球化没希望,长期衰退就在眼前。

 

更加悲观的预测,是大萧条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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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景气和繁荣之后,人们可能对于萧条的感受会更加敏感。唯一期望发生的,就是萧条缓慢而来,那么人们的心理承受力就会更从容一些。

 

但这是无法预测的事情。

 

美国陷入长期的低迷,甚或断崖式的萧条,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一超多强的世界格局,根本没有可能承受这样的崩溃。11月的美国大选也许是一个转折点,它多少会使当下的绝望或者悲观,更加分明一些。

 

这就是身处大变动时代中个体的幸运与不幸:你有机会目睹历史,但却要承受它的痛楚。


□连清川(资深媒体人,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


编辑:柯锐   实习生:王雅晨  校对: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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