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支尔莫乡阿土列尔村勒尔组,与地面垂直距离约800米, 是一座建在山顶的村庄。通向外界的路, 需要顺着垂直的悬崖攀爬17条藤梯, 其中接近村庄的几乎垂直的藤梯长度大约有100米。由于环境恶劣,出行艰难,阿土列尔村勒尔组大部分村民为精准扶贫户,大部分年轻人选择外出打工。

2016年5月24日,《新京报》记者陈杰以《悬崖上的村庄》为题报道了孩子们爬天梯上学的故事, 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悬崖村”的名字不胫而走。凉山州委、州政府及昭觉县迅速行动, 投资300多万元修建了一条从山下通往“悬崖村”的钢梯。

四年前的悬崖村,村民们要攀爬藤梯出行。新京报记者 陈杰 摄

慕名而来的游客逐年增加,年均游客达10万人以上,“悬崖村”也成为国内著名的网红打卡地。

2020年5月, 悬崖村大部分村民易地搬迁到昭觉县城集中安置点, 使得悬崖村彝族同胞实现了4年里跨越千年的目标。

4年来,陈杰9次探访悬崖村, 用影像见证了悬崖村的巨变。

在四年前陈杰的照片中, 13岁的某色拉作奋力攀爬藤梯的镜像,成为当时悬崖村民的真实写照。 如今的某色拉作17岁了,是昭觉中学易地搬迁安置点分校的初二学生,她成了家里最先走出大山,进城生活的人。拉作未来的打算,是想当一名老师,回家乡教书, 或者去其他偏远山区当老师。

2020年10月31日,陈杰和拉作一起回到悬崖村,  回顾悬崖村的变与不变。

爬藤梯时一直提心吊胆

陈杰:四年前你是在勒尔小学读书,那时候,悬崖村孩子每次上学和放学的时候都是有家长接送的吗?

 拉作:悬崖村有18个孩子在勒尔小学读书,其中15个住在山上。每次放学或者是上学的时候,年级小的学生,都是有家长来接的,然后我们其他大一点的学生就跟着他们一起走。比如上山的时候,有些特别险的地方是直接抓住钢丝绳往上爬,有些地方要走藤梯的,年级小的学生,家长就用绳子绑在腰上提着走。路上,我们大孩子就走中间,家长一前一后看护着。

陈杰:你第一次走这个路是哪一年?

拉作:我是10岁上学的时候。也就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走,开始的时候是我爸爸用绳子绑着我的腰走的,后面来来回回上下次数多了,走久了就熟悉了。感觉可以自己走的时候,父母跟在后面不用绳子拴着走,陪同你送几次,然后就可以不用父母接送,就能够慢慢跟其他人一起走。

陈杰:心里有害怕过吗?

拉作:有,肯定有的,没有读书前,我小的时候下山走亲戚,都是爸爸背着下山的,后面自己走的话我肯定是害怕的。

陈杰:你在走的过程中,有没出现过什么危险?

拉作:危险的情况,我自己没有,但是别的同学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子应该有,但是不会受到很严重的伤,就流点血,不过那也挺吓人的,然后后面就提心吊胆,心一直在剧烈跳的那种感觉。


在四年前陈杰的照片中, 13岁的某色拉作奋力攀爬藤梯的镜像,成为当时悬崖村民的真实写照。新京报记者  陈杰 摄

陈杰:当时你爸爸妈妈背东西上下,你记得什么样子吗?

拉作:没有钢梯之前,他们不会背太重的东西下山,因为那个路很窄,东西重体积大的话,路上你可能碰一下山体或者树木,就会有反作用力,很可能会把你推倒,就会发生安全事故,所以,不能背大东西和重东西。

陈杰:我们做了报道后,政府就修了钢梯。第一次走钢梯回家,是什么感觉?

拉作:第一次走钢梯是我一个人上来的,开始我心里还是有点慌,但是走完一半的时候就没感觉了,比藤梯好多了。累的时候,想休息的时候,你随时在哪儿都可以休息。过去走藤梯就不一样了。

接触游客后改变了卫生习惯

陈杰:悬崖村有了名气,有好多游客上来了吧?

拉作:对,游客特别多。特别是周末的时候和节假日过年的时候,就特别多。(记者注:据支尔莫乡乡长帕查有格介绍,自2017年起,悬崖村每年的游客达到10万人以上)

陈杰: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想起来做农家乐的?

拉作:我爸爸妈妈看到游客越来越多了,然后上来的时候有可能说没有吃的,或者是有没有小卖部什么的,我爸爸就想到这一点,开始做这个生意的。

陈杰:我最初来到悬崖村的时候,村子还保持着过去那种传统的生活习惯,比如说猪圈它是放在门前的,苍蝇也比较多,卫生条件不好。还有一些比如说家里的摆设也比较凌乱。后来我再来这里,发现整个村子的卫生,还有人的精神风貌,包括跟别人交流的方式都有进步。

拉作:都有变化了,因为以前我们这边的人没有接触外地的人,以前传统的那种卫生习惯就不怎么改变,后面接触游客之后,看到他们注重卫生,感觉卫生很重要,后面就改变了。

陈杰:现在你爸爸妈妈会轮流有一个人在山上来做这个农家乐吧?

拉作:对,一般都是我妈妈在悬崖村老家经营农家乐,我爸爸因为偏头痛经常去输液,县里面的新家大部分都是我爸在,我妈相对在山上待得多一些。

陈杰:其实你们这4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比如说路的改变,也就是从藤梯变成了钢梯,不仅是说走路方便了,孩子上学安全了,还有游客也来了,然后你们这个村以前是小水电,经常停电,有钢梯后,接着并入了国家电网,接上了光纤,然后互联网也有了,你们村里面出来了一大群做直播的人,你们村里面土特产也供不应求。我听村支书莫色说,你们家的蜂蜜早就被订完了,就是说还不到收割的季节,游客就催着付钱要蜂蜜了。

四年来喝了第一口乔迁酒

陈杰:说说你家的新房子吧。

拉作:我们分到的安置房,有三个卧室,3室1厅,所以我们各自有各自的房间。


悬崖村村民易地搬迁到昭觉县城的集中安置点。新京报记者  陈杰 摄

陈杰:听到你们家要易地搬迁到城里面的消息时,你是怎么想的?

拉作: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别高兴,特别兴奋。因为在县里面有个房子的话,上学也很方便,就想以后不用每次放假时候,大晚上爬着钢梯回家了。

陈杰:第一次看到县城的新家你是怎样的心情?

拉作:感觉特别好。因为我们过去的房子它都是土房子,环境又不怎么好,一下子住到这样的一套房,就特别的高兴。

陈杰:搬到县城后,现在上学离家里多远?在学校的情况是怎样的?

拉作:新建的学校就在小区对面,从家里走七八分钟就到了。我们学校是全封闭式管理,周一到周五住在学校宿舍,周六、周日的时候休息,能回到新家。

陈杰:你现在适应城里的生活了。对这边还挂念吗?

拉作:挂念,因为在这边生活了很久,感觉来到这边的话比较清闲,然后又比较舒服,城市里面也挺好的,买什么东西都方便。反正两边都有两边的好,然后两边都喜欢。

陈杰:上回我来的时候是今年4月底,我跟你爸爸去参加新房子抽签,你爸爸分到房子了,高兴得杀鸡宰羊请全村人吃饭,当天到你家的有几十号人,特别热闹。

我已经戒了4年的酒,后来你爸爸喝酒喝得摇摇晃晃,看到我以后说,陈杰喝杯酒,我说我不喝酒,旁边好多人说达体高兴,这个酒你得喝,实在不好推辞,我就把酒给喝了,我说4年没喝酒了,这是第一口酒。

4年前我第一次到悬崖村是喝酒的,一位老乡给我倒了碗自己酿的酒,我一看,上面覆盖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层死苍蝇。他看了拿过去就吹了一下,把苍蝇吹到还剩了几个在里面。当时,我觉得彝族人的热情也不能够拒绝,我就避开那个苍蝇就喝了一小口。

那个时候喝的酒很勉强,这次喝了达体乔迁之喜的酒,满心高兴。

将来最想当老师

拉作:你也有女儿吧?是不是你女儿从小就参加各种补习班或者是培训,反正各种兴趣班对吧?


2020年10月31日,陈杰和拉作一起回到悬崖村,  回顾悬崖村的变与不变。新京报记者  李强 摄

陈杰:是这样的。以前我女儿小的时候,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各种兴趣班,家长就害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压力特别大,孩子学习如果不好的话,将来在城市里面也没法生存。

所以我女儿小的时候,就得上各种班,而且特别贵。一年下来,上各种兴趣班得花好几万块钱,把周六日都填满了。我这还是投入不多的家庭。

初中之后,就要报奥数班等各种班,过去的那种兴趣班就减少了一些。到高中的时候学习压力就大了。她考进了北京二中,进来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她就不存在优势了,为了弥补一些弱项课程,又得报课外班。我现在的态度是,给她疏解压力尽可能保持一种轻松的状态去学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保持身体和心理的健康就可以了。

拉作:她们那边学习压力肯定比我们大。我们什么课外班都没有,比如说英语班,什么奥数班等等这些都没有。

陈杰:所以你们这属于真正健康的一种上学方式。我女儿压力很大,我们口袋里的钱包压力也很大的。

我记得,我第一次到悬崖村,曾经问悬崖村的孩子,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上下山读书,少数大一些的孩子,只能用生涩的普通话告诉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或者说是为了出去打工。几天前,我在崭新教室里,再次向他们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们用流利的普通话给出了各种各样的答案,当医生、教师、记者、飞行员等等。那么你呢,心里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读书,将来要做什么?

拉作: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我们这边教育比较落后,好多孩子都辍学了,一般都不怎么上学,他们连普通话都不会说。

过去我不知道读书要做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很多,我将来最想当个老师。虽然我们这个地方现在大多数孩子都去县里面上学了,但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很多孩子需要老师,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陈杰:你想最终成为一个教师,到一些条件相对艰苦的地方去教孩子?

拉作:对,我是这样想的,一直都是。

图片/新京报记者 李强 刘旻  编辑 胡杰 校对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