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年中,全国各地兴起了许多扶贫产业,从扶贫车间到扶贫大棚,再到特色种植、地方产业……扶贫产业覆盖了农业、工业、服务业的方方面面。随着脱贫攻坚收官的临近,这些产业又该何去何从?日前,在由中国扶贫发展中心和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共同举办的“产业精准扶贫研讨会”上,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院长叶敬忠建议,在未来,要“建立产业扶贫巩固提升期,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加强社会治理和社会建设来提升贫困群体的发展能力和发展动力,以此建立产业扶贫的长效体系”。

 

光伏扶贫产业。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变化:产业扶贫开始多样化

 

“我国的扶贫工作在上世纪八十九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在那个时候,产业扶贫就是其中的重要举措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王晓毅说,“但最初的产业扶贫,更多关注农民的生计问题,在温饱还没解决的情况下,给农民贷款,或者支援化肥等生产资料,帮助他们提高产量,改善生活”。

 

进入本世纪,产业扶贫开始多样化,不再局限于农业,逐渐涉及到工业、服务业等产业,王晓毅说,“农村的市场化程度提高,使得产业之间的融合加快,但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农民和市场的距离也变远了,农村集市减少,销售要跑到更远的地方”。

 

近年来,随着精准扶贫的推进,扶贫产业也在不断变化。王晓毅介绍,“第一产业链比之前更长,公司的介入比过去都更强。第二产业发展多元化,过去更多注重农业产业,但现在有更多的类型,比如光伏、制造车间等。第三产业扶贫则吸引了更广泛的社会参与,特别是网络技术和信息技术,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以各种方式参与到产业扶贫当中来。”

 

光伏扶贫。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闽宁镇正是扶贫产业发展和变迁的亲历者。1990年10月,宁夏南部山区西吉、海原两县的1000多户百姓,搬迁到首府银川市近郊的永宁县境内,他们也是闽宁镇的第一代移民。当时,闽宁镇人均收入不足500元,贫困发生率百分之百。也是从那时起,闽宁镇开启了产业扶贫。

 

闽宁镇镇长杨青介绍,“三十年来,闽宁镇这个移民镇,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产业格局,涉及特色种养殖、光伏产业、劳动产业、旅游产业、商贸物流等多个领域,到2019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13970元。”

 

现状:4100多亿产业发展资金

 

自2013年精准扶贫政策实施以来,全国的扶贫产业飞速发展,政府、社会、企业、村庄,各个领域之间的壁垒被打通。

 

这其中,政府是主要的推动者,据国务院扶贫办的数据显示,2016年至2019年,40%左右的财政专项扶贫资金投入产业扶贫,贫困县统筹整合财政涉农资金超过1.2万亿元,用于产业发展的资金达4100多亿元,占34%。个别地区比例更高,如河南省今年财政专项扶贫资金投向产业扶贫的比例达到50%。

 

甘肃土豆大棚。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金融资本更多地倾向了贫困地区,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6月,全国发放扶贫小额信贷6546.3亿元,惠及1653.5万贫困户。

 

政府资金撬动,金融资本下乡,更多的企业向贫困地区迁徙,新疆的喀什、和田等地,在短短几年中,结束了没有现代工业的历史。

 

一个遍布中国的庞大产业群,逐渐建立起来,截至6月底,全国90%的贫困村都有了自己的合作社,832个贫困县累计发展农民合作社68.2万家,直接带动2197.8万贫困人口增收。在中西部22个省份,就有扶贫龙头企业2.86万个,直接吸纳贫困人口就业82.4万人。从产业领域看,仅光伏产业,全国就有8万多座村级光伏扶贫电站,规模达1500万千瓦,每年发电收益130多亿元。

 

“这是一个农业的新业态”,山东菏泽市扶贫办主任蔡维超说,“菏泽最早的扶贫产业,是遍布乡村的扶贫车间,其初衷是让更多有能力的农民,在家门口找到活儿干。但到今天,这些原本相对独立的车间,已经成为一个集纳生产、就业、消费、服务、人才培育等多种功能的体系。这个体系,既是脱贫平台,也是民营经济的发展平台”。

 

未来:打破产业发展的瓶颈

 

7年前,湖南十八洞村,这个人均耕地不到1亩的湘西苗村,开启了产业脱贫的道路。7年来,村里人到处贷款、引入资金、建立合作社,发展苗绣、矿泉水、旅游等特色产业,到去年,村里每人分红1800元。村书记施金通介绍,2020年,估计每人分红可以达到2000元。

 

不过,受自然环境、市场意识等制约,十八洞村的产业,也渐渐接近瓶颈,施金通和十八洞的村民们也在思考,村里的这些产业,未来究竟该如何发展?

 

扶贫大棚。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过去的扶贫产业发展,主要是政府推动的。但同时,产业本身也是市场中的一环,如何应对市场风险,如何建立更加完善的产业机制,促使产业自身产生发展的动力,不断地更新自我,持续发展,是扶贫产业未来需要考虑的”,王晓毅说。

 

对于大多数扶贫产业来说,如何赢得市场,是产业存续乃至发展的关键。北京大学贫困地区发展研究院院长雷明表示,“产业扶贫,是精准扶贫方略五个一批首要的措施,在未来,仍要在精准上做文章。精准扶贫有三个层次,精准识别,精准发力,可持续发展。在精准识别上,过去我们已经做得很好。未来更重要的工作,是需要精准发力,建立有效的产业链条,把生产价值转变成市场价值,只有生产显然无法帮助村民增收,只有真正找到市场,才能够变成百姓的收入。当脱贫攻坚决胜之后,我们战胜了绝对贫困,面对未来的相对贫困时代、相对扶贫时代,我们的扶贫产业,还要发挥更多的作用,这就要求我们在品牌塑造、产业融合、产业链完善等各个方面,做更多的工作”。

 

云南种植的枇杷。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这不仅仅是十八洞村要做的,也是在乡村振兴中,所有村庄共同的问题,中国扶贫发展中心主任黄承伟说,“脱贫以后如何巩固脱贫成果,如何拓展脱贫的成果,如何从拓展脱贫成果再到全面振兴,全面振兴道路上怎么实现共同富裕。对于全国将近60万个村,特别是将近16.8万个薄弱村,确实需要一个更成熟更完善的发展路径”。

 

观点:重新认识产业脱贫

 

从上世纪八十九年代,到2013年开始精准扶贫,再到2020年脱贫攻坚全面收官,产业扶贫再一次经历发展和转变的关口,“整个社会,需要更加正确的理解和准确的讲述”,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叶敬忠说。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叶敬忠。中国农业大学供图


如何正确地理解产业扶贫?叶敬忠认为,“广义的产业扶贫,可以认为是通过产业发展,产生减贫效果。从这个意义上看,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或者说在整个社会都是如此。但同时,我们也发现,通过市场经济下的区域经济发展,不足以使一部分人实现长期减贫,这也就有了狭义的产业扶贫,它主要是一种组织和制度安排,是在产业发展过程中通过政府对市场机制的干预作用,使产业组织的主体,也就是企业和贫困户之间能够建立起利益联结关系,将贫困户融入到产业化过程和产业链各个环节当中”。

 

精准扶贫政策实施以来,政府推动下的脱贫产业不断发展,这些产业所产生的影响,远不止帮助村民脱贫,叶敬忠说,“产业扶贫作为精准扶贫的抓手,体现了以脱贫攻坚统揽社会经济发展全局整体性目标。这句话在过去这些年的实践中,已经得到验证。事实上,脱贫攻坚并非独立的事业,它和区域乃至全国经济发展是相关的。产业扶贫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实现部分贫困群体的脱贫增收,还在于通过产业发展促进移民地区快速发展。所以,我们今天回顾产业扶贫的历程,必须要对产业扶贫有一个整体性的理解。”

 

在叶敬忠看来,产业扶贫并不仅仅是地方政府的工作,也不仅仅是贫困户增收的问题,“产业扶贫组织模式是多样的,只要产业发展能够产生减贫效果,或者产业组织主体和贫困户之间建立利益连接关系,任何产业都可以参与到产业扶贫中。同时,产业扶贫在贫困户、社区、贫困地区之间形成了有机联结,成为系统而完善的产业体系”。

 

在这个体系中,不同的主体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叶敬忠说,“政府起着规划、指导、服务保障的作用,将贫困户和产业主体连接起来。贫困户则以务工、入股等各种形式,参与到产业的建立和发展中,贫困户自己也可以成为产业的主体”。

 

值得注意的是,在贫困人口参与产业发展的过程中,确实有一些地方存在参与度不高的问题,叶敬忠说,“这和贫困人口老龄化、文化技能水平不高等因素有关。需要一个过程,才能使更多人参与其中,所以,产业脱贫本身,也是一个综合性、持续性的工程”。

 

因此,叶敬忠认为,在脱贫攻坚即将收官之际,应考虑如何建立长效机制,使得产业扶贫在更长的时间里发挥作用,“产业扶贫长效持续实施当然面临风险挑战,为了巩固脱贫攻坚成果,顺利衔接乡村振兴,有必要在夯实脱贫攻坚成果方面做出更多的工作。第一,建立产业扶贫巩固提升期,持续完善脱贫攻坚期的产业基础。第二,完善产业扶贫工作组织领导,探索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政府职能转变。第三,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实现乡村多元产业融合发展,促进贫困群体多渠道参与产业。第四,深化社会服务供给,实现产业扶贫支持保障体系的制度化建设。第五,加强社会治理和社会建设,提升贫困群体的发展能力和发展动力。”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影 王巍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