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肺炎疫情之下,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11月15日,中国和东盟10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15个国家在经历8年谈判后,正式签署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11月20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表示,中方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引发全球关注。


新冠疫情给全球化带来了哪些影响?中国加入RCEP,并作出了愿意加入CPTPP的积极表态,意味着什么?拜登若正式上台,会给中美关系带来哪些新变化?11月20日,新京报记者就此专访了全球化智库(CCG,Center for China & Globalization)理事长兼主任王辉耀。


全球化智库主任王辉耀。图/中国瑞士商会北京2020


疫情对全球化的破坏与机遇


新京报:今年以来,新冠疫情已经影响了近200个国家和地区,成为一场全球性的公共卫生危机。新冠疫情对全球化有何影响?


王辉耀:我觉得新冠疫情对于全球化的影响是很明显的,甚至可以说,新冠疫情重组了全球化。一方面,新冠疫情对全球化的破坏很突出,譬如对于全球人员流动冲击非常大;另一方面,疫情也为全球化带来了新的机遇,譬如全球团结起来进行疫苗的开发,世界卫生组织团结各国共同抗疫等等。


我最近提出了一项建议,即全球应该尽快召开疫苗峰会,把相关国家协调起来推进疫苗的研发生产和分配,因为跨国公司需要协调,技术也需要协调。


在疫情之下,大家不能抱着通过疫苗来实现暴利这样的想法。如果大家能有效沟通、信息共享,咱们的疫苗可能可以更快面世,也就能更快速地战胜疫情。但如果大家都各自为政,可能会放缓战胜疫情的脚步。


所以说,疫情为全球化带来了很多的破坏,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多的机遇和提升,给全球提供了很多合作的机会。


新京报:在疫情下,中国应该发挥怎样的角色?


王辉耀:我觉得中国应该发挥一个更重要的作用。中国此前承诺在两年内提供20亿美元的国际援助,支持发展中国家抗疫。此外,中国一直支持世卫组织的抗疫工作。


从中国本身的角度来说,首先,中国的抗疫模式创新,譬如率先封锁、疫情期间隔离、社区互助、大数据抗疫、核酸检测、数据追踪等,都是很好的经验,非常值得总结提升。有了这次的经验,未来再发生大型的传染病时,就为世界提供了抗疫的样本和案例。从疫苗上来说,中国政府已经承诺要把疫苗和世界分享,譬如中东、拉美、非洲很多国家都在用中国的疫苗。这也是中国对世界公共产品作出的贡献。


更重要的是,抗疫相对成功后,中国立即开足马力全方位生产,保证中国经济还有百分之几的正增长——因为全球范围内,大部分国家受疫情影响都是负增长。而中国的正增长能够带动全球经济,让其不至于下跌得太快。同时,中国也为全世界提供源源不断的抗疫产品,支持世界抗疫尽早结束。因此,中国经济的复苏为世界经济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支撑世界经济不至于自由落体式地下滑。


全球治理落后于全球实践导致“逆全球化”


新京报:最近很多学者在谈全球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变”到底体现在哪里?


王辉耀:全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首先大家都看得到的一些现象是,中国经济持续发展,未来5-10年很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RCEP签署了,全球最大的自贸圈形成了;还有CPTPP,中美未来都有可能加入。


深入来讲的话,全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逆全球化”达到高峰。因为从英国工业革命开始,全球化一路高歌猛进,逐渐席卷全球。但现在面临的一个巨大的问题是,全球治理落后于全球实践,我们目前仍在用19、20世纪的治理模式治理21世纪的现实。全球治理上的落后,导致了民粹主义盛行。譬如英国脱欧、特朗普上台、巴西甚至欧洲很多国家右翼势力崛起等,都是民粹主义盛行的某种表现。


还有一个“变”是在于,普通民众越来越意识到,他们并未享受到全球化带来的红利,也就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20世纪以来,跨国公司崛起,他们在全球开展业务,但是这些跨国公司挣得盆满钵满,但并没有惠及他们的所在国。以美国来讲,1%华尔街的财富相当于50%普通民众的财富。这个也是越来越明显的一个问题。


此外,气候变化,显然也是个百年未有的变局,需要全球携手共同应对这一挑战。新冠疫情,则是全球百年不遇的大危机,往前的西班牙流感都是100年前的事了。在这样的变局中,中国异军突起,这也就带来了新兴大国和守成大国之间的矛盾,这一点也是前所未有的。


新京报:能给我们解释下“逆全球化”这个概念吗?


王辉耀:简单来说,原来大家都是支持全球化的,因为全球化导致几乎所有人都能吃麦当劳、坐丰田车、去迪士尼、通互联网等,这些都是有利的。


但发展到一定阶段,很多人突然发现,怎么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了,富的越富、穷的越穷,所以一些人就提出,说要美国优先、要脱欧、要反对精英等,这些都是逆全球化的表现。事实上,全球治理落后于全球实践的结果就是,逆全球化盛行,而特朗普就是逆全球化的一个典型代表,过去四年全球几乎就像过山车一样发展,因为他时不时就要退个群、制裁下某个国家,或者是加征关税等。


中国加入RCEP是多边主义的一次胜利


新京报:中国近期加入RCEP,这对中国、环太平洋区域、全球有何重要意义?


王辉耀:中国加入RCEP意义重大。


首先,这是多边主义的一次胜利,是中国参与多边主义的一次成功实践。中国能够和东盟10国、日韩、澳新签署协议,意味着整个亚太都串起来了,环太平洋半圈都加入了,影响是非常广泛的。尤其是在单边主义盛行的全球背景下,在历经8年谈判后达成了这一协议,意义重大。


其次,加入RCEP后,中国可以考虑加入更高标准的CPTPP,甚至考虑此前提出的亚太自贸区FTAP。加入了RCEP之后,我们就更有信心朝下一个目标迈进了。目前中国已发出加入CPTPP的积极表态,表明中国进一步扩大开放、推动亚太经济一体化和亚太经济合作的决心。


CPTPP相当于全球贸易的一个“试点”


新京报:RCEP和CPTPP有何区别?和WTO是怎样的关系?


王辉耀:两者差别还是挺大的。RCEP更多的是货物贸易层面,但CPTPP则侧重于服务贸易、数字化、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等新的业态,标准更高一些。也可以说,CPTPP是21世纪更高标准的自贸协定。同时,这也为今后中美谈判提供了更好的平台。


但这些,最后还是要实现改革WTO的目的。目前状况下,在改革WTO问题上,由于协商一致原则,164个成员国很难达成完全一致。但如果CPTPP先达成了一致,那么可以借鉴到WTO。


CPTPP相当于全球的一个自贸区,是全球贸易方面的一个先行先试。举例而言,相当于中国先设立的自贸区或经济特区,先试起来有了经验,之后就可以复制推广。WTO的机制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一旦推广了,就适用于全世界。


WTO目前的问题是,没有大国来主导,中国应该更多推动主导。此外,它的秘书处不够积极,像联合国秘书处就起到很大作用,但WTO的秘书处就只是一个执行作用。这些今后都需要改革。


拜登若上台中美存在多个对话平台


新京报: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急剧下降,拜登若上台会带来什么变化?


王辉耀:事实上,我的观点是,不管特朗普下不下台,中美关系都会得到一定的缓和。因为现在美国企业界对于当前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也是不满的。但若是拜登顺利上台,有很多方面可以和中国谈判合作。


首先是气候变化方面。奥巴马和拜登时期美国加入巴黎协定,现在中国提出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这说明双方在气候变化上有很多共同语言,也就是有了合作的基础。拜登在竞选时也表示,上台后要重回巴黎协定。


此外,拜登上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支持抗疫,主张戴口罩、隔离等,这和中国的做法是一致的。他也支持回到世卫组织。因此,在抗击疫情上,中美有很多可以分享共享的。


第三个是,拜登要改革WTO;原来拜登和奥巴马政府谈成了TPP(CPTPP前身),中国现在也要加入CPTPP。因此,中国和拜登政府至少有五六个平台都是可以对话的。


新京报:特朗普若下台,整个世界格局会有什么变化?


王辉耀:未来的世界格局基本上就是“三国演义”,也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三个经济体——欧盟、美国、中国形成的三方格局。


因为未来欧盟显然会更独立,法国等国家已经提出建立欧洲军队、数字税等,减轻对美国的依赖。再加上美国和中国,形成新时代的“三国演义”。对此,我的建议是,要举办一个中美欧三边会谈,来消除隔阂,推动良性竞争与合作。其中,欧洲可以扮演协调人的角色,而中国也有更多机会和美国去谈。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刘梦婕 校对 李项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