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睡莲》。


睡莲,已经成为了莫奈的标志。在莫奈的艺术品中,我们会忘记睡莲本身的颜色,淡雅多变的紫罗兰色形成了没有轮廓与边界的空间,他对紫色的偏爱让它们达到了一种神秘的表达效果,在对既定物体样式的遗忘中,观察到光线与色彩,从而在睡莲的花瓣上打开了另一个观看的空间。

  

神秘的紫色得到了所有印象派画家的青睐。不管在白天还是夜晚,它都是不可或缺的色彩。现实中真的存在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紫色吗——可能在某个夜晚,我们会观察到它。与其他颜色不同,当紫色出现时,它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忧伤,也不激动,它只是用这种色彩在预示着,某种神秘的东西即将抵达。


本文来自专题“颜色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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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发展到现在,关于颜色的诸多禁忌基本都被打破了,艺术家们不再拘泥于颜色的特指含义,色块之间的理论关联也在具体作品中被不断更新。然而,紫色在艺术作品中仍旧是少见的,从现代画家到后现代涂鸦,都很少见到会选择紫色作为主调的作品。在日常用品的设计中,紫色也并不多见。在它的身上似乎还在增添新的束缚,当粉色已经不再是年轻女性的专属颜色时,紫色却增添了二次元的新含义。

  

说到底,紫色是一种最具风险的色彩。用得好,会让画面拥有与众不同的气质格调,用得不好,一点点紫色便足以毁掉整个画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紫色一直都是“高贵”的象征,想要获取紫色颜料需要耗费巨大的成本,古罗马时期,购买泰尔紫的金额几乎与黄金没有太大差距。老普林尼在文献中写道:

  

“这是古罗马人用束棒和斧头极力维护的一种紫色。它是青年贵族的徽章,它能给所有服饰增添光彩,与黄金一起分享胜利的荣光。出于这些原因,我们必须宽宥人们对于紫色的疯狂向往。”

  

制作泰尔紫使用的原料是骨螺。工人们要先从骨螺身体中挤下汁液,这种液体本身就带有刺激性的气味,然后还要把骨螺液体放到尿痛里,发酵十天左右,再把需要染色的布料放进去。将上述过程重复两三次,才能得到最顶级的紫色。夸张的是,每只骨螺只能挤出一滴液体,以至于沿着地中海岸,能发现许多由骨螺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昂贵的泰尔紫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购买力,即使罗马皇帝本人,也不得不向皇后坦白自己无力再支付一条泰尔紫裙子的价格。另一位罗马统治者戴克里先则从这个颜色中发觉到了财路,他先规定紫色为皇室专用色彩,然后再发布命令,宣称任何人都可以穿泰尔紫色的衣服,只要向自己支付费用就行。

  

由于紫色颜料的制作工艺一直没有发生过重大革新,直到15世纪,它仍旧保持着与黄金等同的身价。这也是早期画作中几乎没有紫色的原因,连皇帝都支付不起的价格,画匠们怎么可能承担得起呢?而如果不直接使用紫色染料,而是自己调配的话,那就对画师的调色技艺有着极高的要求--需要混合红、蓝、白三种颜料,仔细控制它们之间的平衡关系,才能在调色板上调出可以使用的紫色。


苯胺紫:在19世纪疟疾盛行的欧洲,一位叫珀金的化学家在合成奎宁时意外发现了这种特殊的紫色,在浸染后他惊讶地发现,这种紫色完全不会褪色。但昂贵的制作成本使得苯胺紫并没有立刻流行起来。不过,由于欧仁妮王后的偏爱,苯胺紫瞬间风靡,成为年轻贵族女性的时常色彩,但是当这一代贵族女子老去后,苯胺紫的吸引力也迅速流失,它被人们视为上年纪的老妇女的代表色。之后,苯胺紫再也没有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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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是依靠光线反射而进入我们的视觉系统的,在色谱中,紫色是波长最短的一种,紫色中的紫罗兰色,则是人类肉眼能观察到的最后色彩。波长更短的色彩存在于紫外线中,超出了人类肉眼的观察范围,长期以来,我们都认为几乎所有动物都是色盲,但这是一个误区,自然界中有些不起眼的动物拥有比人类更灵敏的色彩辨识能力。例如,雏菊真的是白色的吗——在我们眼里是这样,而实际上,这只是因为雏菊花瓣的颜色超出了我们视觉系统的辨识范围。蜜蜂是少数可以在紫外线中辨识颜色的动物,所以,当它们在白色花瓣中盘旋的时候,其实在蜜蜂的眼里,它所围绕的极有可能是一片彩色海洋。雏菊到底是什么颜色,这或许是只有蜜蜂能观察到的事情。

  

但人类是拥有挑战神秘存在的能力的。人类文明的发展,本质上便是我们运用自己的灵魂与创造力,超越自然肉体的各种限制。印象派画家们便尝试在紫外线中踏出人类超越直观视觉的第一步。

  

他们喜欢在不同的时间去日光中写生,尽管那个时候他们不太会意识到紫外线光谱这种事情,但他们利用颜料在看似不会变更的色彩中寻找微妙的变化。雏菊未必是白色的,阴影也未必是黑色的。在莫奈、毕沙罗等人的油画中,微妙的色彩变化在某个瞬间被捕捉到了。十几张不同的《干草堆》向我们证明了阴影中所蕴含的紫色。这也有紫外线自身想要呈现自己的原因——由于印象派画家对野外写生的迷恋,导致他们的眼睛长期暴露在日光辐射中,这时当他们观察一个物体时,该物体的颜色便会呈现出带有紫罗兰色的后遗症,就像我们盯着绿色物体凝视太久后,白垩墙壁就会偏红色一样。


天芥紫:另一种遇冷的紫色。苯胺紫被发明之前,天芥紫是人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它得名于天芥菜的紫色花朵,这种植物除了用于颜料制作外,还可以用于制作香水。天芥紫的遇冷要归咎于当时的社会习俗,在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要在配偶死后穿着居丧服,居丧的什么时期该穿什么颜色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而天芥紫恰好就是规定颜色中的一种。在这种状况下,谁还愿意让天芥紫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阵呢,当规定日期结束后,摆脱天芥紫长呼一口气才会让她们感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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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人体的生理结构而言,不可能出现能观察到紫外线的人。但作为一种微妙的、极少在自然界中露面的色彩,紫色捕获了一堆艺术家的审美需求。后印象派画家爱德华·马奈不光认为阴影是紫色的,在他眼中,连最完美的空气都应当是紫色的,“新鲜的空气是紫罗兰色的。三年以后,整个世界都将呈现出紫罗兰色”。

  

爱德华·马奈的话勉强算是个预言,但“世界呈现出紫罗兰色”并不在三年后,而是在一个半世纪之后。20世纪60年代,美国爆发的嬉皮士革命就将紫色作为他们狂欢的色彩,年轻的嬉皮士们追求迷幻和“花的力量”,再加上受到流行歌词中“头戴花朵的温柔的人”的影响,还有什么能比紫色更符合这种形象表述呢?在嬉皮士的身上,紫色体现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古怪,带着些许的堕落与媚俗感,同时又浸染着该色系特有的温柔。

  

不过,紫色的负面形象也因此得以扩张。这个紫色流行的时代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嬉皮士们出现吸毒上瘾和酗酒、枪杀等社会问题,再加上几个嬉皮士们推崇的摇滚乐队主唱因各种原因早逝离去。仅仅十年,紫色浪潮便随着嬉皮士文化的衰落而褪去。

  

现代的紫色则作为一种时尚色彩,受到商业设计师们的欢迎。这或许给它增添了更多的拘束。很明显,大多数紫色衣物是专门为模特或身材苗条的人量身打造的,在他们身上紫色会表现出灵动、机敏、性感等特性,而在身材肥胖的人身上,紫色似乎只是一块颜色古怪的化纤布料。而模特们也对紫色情有独钟。20世纪的很多咖啡馆都被设计成紫色,因为根据科学调查的数据显示,当餐厅被粉刷成紫色时,顾客们的食欲会降到最低,需要保持身材的模特们也就自然会选择前往紫色的咖啡厅用餐。今天的商品包装中,紫色也是不可或缺的色彩,它自带一种神秘的气息,用于香水沐浴露等产品的包装,可谓十分成功。这可能是最适合紫色的商业选择,还有什么能比隐形但又实际存在的香水更适宜紫色所带来的那种隐遁与神秘感呢?

  

对紫色而言,它所衬托的气质似乎要比它的颜色本质更加重要。

 

勃艮第红:介于暗红与紫色之间的颜色,由于颜色与勃艮第葡萄酒相近,因此得名。不过,如果难以想象勃艮第葡萄酒的颜色的话,可以拿出身上携带的证件或护照——大部分的证件封皮都采用了勃艮第红这个颜色。其实,传统的勃艮第红是一种深紫褐色,后来发廊里的染发师们将染发的亮红色称为“勃艮第红”,于是就有了另一种现代的“鲜活勃艮第”色彩。

  

作者 | 宫子

编辑 | 张进 罗东

校对 |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