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何安安

 

上月下旬,电影《小伟》悄然公映。在此之前,《小伟》这部导演黄梓的处女作,曾获2019年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会大奖。

 

对于这个故事,导演黄梓给出了这样的介绍:“讲的是广州普通一家三口的故事,儿子想出国念书,刚好父亲被查出肝癌末期。母亲极力向父亲隐瞒这个事实,儿子则更希望父亲能拥有知情权。在遭遇家庭变故之后,三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都在各自(或者共同)做一些选择。实际上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成长的故事。”与同样于近期上映的《送你一朵小红花》一样,《小伟》也抛出了癌症这个生命话题,但却又给出了并不相同的回答。

 

近日,黄梓与2019年FIRST青年电影展复审评委、作家、文化评论人btr做客一期线上活动,聊了聊和《小伟》有关的故事。影片中,在返回父亲伟明家乡的火车上,儿子一鸣吃着方便面,突然对父亲伟明说了一句“我想改变世界”。这句毫无预兆的话,既是少年一鸣的对现实世界的困惑和雄心,也是黄梓一直想跟父亲说,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黄梓,导演、编剧。短片作品曾入选法国昂热电影节、北京独立影像展等海内外影展。2019年,黄梓编剧导演的第一部长片作品《小伟》(原名《慕伶,一鸣,伟明》)获得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会大奖。2020年,影片入选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金鸡奖国产新片展映,莫斯科国际电影节BRICS竞赛单元,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竞赛单元,北京国际电影节等。

 

英文片名夹杂着进行时的迫切不安的心理

 

《小伟》一开始并不叫《小伟》,在2019年的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中,它的名字叫《慕伶,一鸣,伟明》。相较于《小伟》,当时作为评委观影的btr更喜欢《慕伶,一鸣,伟明》这个片名。

 


电影《小伟》剧照。


在btr看来,这三个名字都是“ing”结尾的,恰好呼应了影片的英文名字All About ING,三位主人公的性格也恰好体现在名字之中。“慕伶为了维护儿子和丈夫说了很多谎言,所以她更像一个演员,有‘伶’的感觉。儿子一鸣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想要一鸣惊人,也呼应了他在片中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我想改变世界’),爸爸伟明和他哥哥伟国的名字则很有时代感。”当影片改名为《小伟》时,则更多突出了一种悬念,“大家会去想究竟谁是小伟,三个人都出场之后,一直到结尾,才能知道‘小伟’是什么意思。”

 


btr,作家、译者、文化评论人。出版有《迷你》《意思意思》等,译有保罗·奥斯特《孤独及其所创造的》及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樱桃的滋味:阿巴斯谈电影》等。


影片的画面从阳台开始,一个手持的镜头进入屋子内部。这样的场景非常吸引人,btr说:“你脑子里会不断地想这个镜头背后是谁?是谁在看?——这样的问题在电影里有好几处都出现了。有的时候它就像一个幽灵,因为应该在看的人都已经在镜头里面了。”

 

医院走廊的长镜头也给btr留下很深的印象,“当时发生了紧急事件,走廊里一片喧闹,但这个镜头还是固执地待在爸爸的病房里面。后来这个镜头采用背部的跟拍,跟着一个护士急匆匆地奔到前台,然后到电梯门口,看到他妈妈和亲戚在聊天,又停了一停,这样往复来回几次。”这种场景的镜头调度,给人一种进行时感,恰恰呼应了英文片名All About ING,夹杂着进行时的、迫切的、不安的心理。

 

“‘我想改变世界’

其实也是我想跟我爸爸说的”

 

“我想改变世界”,在影片中,一鸣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悄悄地说了这句话,而作为父亲的伟明,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

 

对于这句台词,黄梓从两个角度进行了回答。正值青春期的一鸣,在经历家庭变故的同时,学校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他试图去打破某种规则,找到一个情绪的出口,所以会有所谓“破格”的行为,比如翻墙逃课、违反纪律。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却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和伙伴一起做这些事情,但最后是伙伴而不是他受到惩罚。这些事件致使了保安的昏迷,也导致他朋友被开除……周遭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很大的冲击。”

 


电影《小伟》剧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黄梓对于自身的一次回顾,“回想起我青春期的时候,也常常不能理解有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别人告诉我的世界,与我亲身经历的世界存在巨大的落差。我开始去怀疑,然后尝试找到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那时我好像一直带着一层有雾气的滤镜,看不清楚,对于一鸣来说,也是一样的。”从这一层次来讲,一鸣的“我想改变世界”,是一种比较稚嫩的表达。

 

而另外一个方面,“我想改变世界”也正是黄梓想要跟自己父亲说的话:“其实这也是我想跟我爸爸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在这里,btr用“呕吐”来形容这次表达,“在他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的是‘呕吐’,我觉得他几乎是‘呕吐’出了这句话。这种呕吐好像是一种心理反应造成的生理反应。他似乎不得不讲出这句话,内部有一些难以讲清楚的、或者一些淤积在心里的东西,突然之间要转化成呕吐物吐出来,其中就包括‘改变世界’。当然,他‘吐’的是一个雄心壮志。”

 

“我真的能够看到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么心力交瘁”

 

对于黄梓来说,《小伟》是一部自传性质的作品,这部关于父亲患癌症的电影其实取材于导演黄梓的亲身经历。影片中的父亲伟明,也注入了黄梓对父亲的一种想象,“父亲生病的过程中有一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瞬间,他平时话很多,喜欢开玩笑,生病了也保持着积极乐观。但有时候你会发现他好像进入了一种沉思,这种沉思并不带有抑郁的情绪,也不是烦恼和苦闷,而是思绪飘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我在电影的第三段,也就是爸爸视角的段落里面,做了这种超现实的处理,和他这种灵魂的出离或是思绪的飘游有关系。”

 


电影《小伟》剧照。

 

这种超现实的处理,让btr觉得非常有意思,比如第二部分中爸爸烧萝卜牛腩时,第三部分的某些场景就渐渐渗入进来,包括火车上的镜头,玻璃本身含有一种隐喻。事实上,这种对未来场景的处理,并非只发生在第二部分,而是在影片开头的第一场戏里已有涉及。

 

“一个从屋外缓缓走进屋内的长镜头,它好像不能代表任何人的视角,但是又像是一个主观视角走进了这个家庭,好像要去缓缓地讲述家庭故事的一种感觉。”黄梓说,这场戏实际上讲的是一个温柔的午后,妈妈帮爸爸染头发,儿子在旁边的沙发睡着了。他们正在看电视,电视里面播放的就是他们三个人,在某个小岛的山路上骑摩托车,也就是之后一家人会去做的事情。但是,从他们的对话看来他们并不自知,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普通的电影,妈妈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然后爸爸说“是挺无聊的,关掉吧”,妈妈就去把电视关掉了。在这里,影片中的三个人,实际上已经与未来产生了一种连接,“但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只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伟》的创作过程本身具有治愈力吗?对于活动策划者于是提出的这个问题,黄梓的回答是模糊的。他觉得有,又觉得这可能不是治愈,而是如同btr所说的,“不得不把它‘呕吐’出来”。在父亲生病时和去世以后,黄梓并没有和母亲聊过这些想法和心情,“我有很多话卡在心里面,因为我并不是会把那些想法和心情跟别人分享的人。”

 


于是,作家,译者。译有斯蒂芬·金、丹·布朗、珍妮特·温特森、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等作家的作品。著有《查无此人》《你我好时光》等。

 

于是注意到,在一次采访中,黄梓提到在做剪辑的时候,妈妈总是假装要进来拖地板,其实就想多看两眼,但黄梓把她拽出去,对妈妈说,“我地板很干净,昨天才拖完”。但在影片中,有一段关于母子关系的场景,特别打动于是,“妈妈很疲倦地坐在地铁上,手中的包一点一点滑下去,这个时候儿子不声不响地把包在落地之前给捡起来了,我觉得那一幕特别感人。”

 


电影《小伟》剧照。

 

对于这段场景,黄梓说,这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它也触动了他。触动的原因当然不是帮母亲把包捡起来这个动作,而是“我真的能够看到一个人到底能有多么心力交瘁”。在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母亲经常一整天都在医院,而自己只是中间去两个小时,然后和母亲一起回家。“她不需要去刻意隐藏自己的劳累,上了地铁,找了个位置,闭上眼,睡着了。那个时刻我就觉得,我也需要成长了。”


作者丨何安安

编辑丨石延平

校对丨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