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机。”
2021年新年伊始，一个陌生的专业词汇闯入大众视野。
2月4日，德勤一名员工以长达55页的举报PPT火爆全网，剑指德勤在内的四大“放飞机”。
所谓“放飞机”是指在审计工作中，在底稿上写自己没有做过的审计程序。
“做过审计的人肯定都放过飞机。”曾就职于普华永道的审计师许力（化名）则告诉贝壳财经记者。
继德勤举报事件之后，安永等也相继沦陷，涉及的内容与德勤此次举报的事件类似，包括放飞机、资产减值争议以及员工薪资晋升问题。
行业内多位原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员向贝壳财经记者证实，这事前两年就被爆出来过，只是没有引起关注，而“放飞机”实际是行业内‘你知我知’潜规则。
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究竟是上市公司质量的“守门人”，还是收钱消灾，帮“客户”掩饰问题的“帮凶”？如何在这段暧昧关系中做到客观独立？作为众多会计师事务所里的标杆，享誉全球的四大开始陷入信誉危机。
“做过审计的人肯定都放过飞机”
人才频繁进出背后是扭曲的工资结构
“做过审计的人肯定都放过飞机。”许力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审计工作本来就是时间紧、任务重，可以从审计风险和重要性原则出发。“要抓大放小的，不是说所有事都要百分之百去落实，如果这样做的话，肯定无法按时完成任务。”
所以，作为“守门人”，四大的职责究竟何在？
“审计本来就不是发现客户全部的问题。”某四大行业内资深人员认为，“我们有工作的重要性水平，不超过水平线的错误就可以。”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项目都这样。”来自另一家四大的审计师曹可（化名）说，德勤事件中的各种审计情况实际是行业“你知我知”的潜规则。
而“放飞机”的根源是什么，究竟为何能让大家熟视无睹呢？曹可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人少事多，演变到现实中就变成了放飞机。“我们隔壁的项目每天高负荷工作，下午一点上班，天天到早上七点，差不多连续仨月。”
多位四大资深人士表示，此次德勤PPT事件曝光不止有审计质量的问题，更反映了会计所和员工之间的关系。
提起四大，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全球最好的会计师事务所，更是大批毕业生趋之若鹜的“好去处”。但其实不然。
据了解，每年都有大量的新人涌进四大，以普华永道为例，有数据显示，其每年招募新进员工超4000人。
“外面大把的人排队想进来，但其实（四大）内部对员工很苛刻。”曹可表示，在一个审计项目中，收取的费用是固定的，除了给员工的工资，剩下的都是老板自己的。而且四大的工作非常标准化，缺了谁项目都能做。
“工作压力和报酬不相匹配”，这是很多四大基层工作人员的共同感受。业内人士透露，2019年四大的应届生基础工资从税前每月8500元涨到9000元。2020年工资信显示，德勤审计员第2年平均每月工资仅为1.04万，高级审计员是第3、4、5年每月平均工资分别为1.35万元、1.77万元和2.08万元。
“四大本来项目比较多，到忙季的时候更需要人，工作强度也非常大，天天都会加班，通宵也是常有的。”许力说，而且有的项目审计费非常少，上层领导成本管控也较多，可能会出现加班不给加班费的情况。
整个审计行业的工资确实存在变化，许力透露，早在零几年时，四大工资在整个市场上水平非常高，但随着近年来金融行业等方面的发展，虽然基础工资也在涨，但整体涨幅不大，和其他金融从业人员有较大差异。
而在四大工作职业路径清晰又艰难，从审计员一步步到经理、高级经理等，许力透露，一般审计员工作5年差不多可以升职到经理，年薪40万左右。“但能熬到5年的不太多，而且今年业务不太好，即便到了5年也升职不了。如果一个所每年流入500人，可能5年后，这一批人就只剩下三四十人了。”
所以，更多的人只是把“四大”当作一个跳板。国内不少上市公司高管都有审计师的经历，而且许多大企业为了加强内部管理，也乐于接受四大的员工。相对晋升空间来说，跳槽升职加薪可能更为容易。
“基本在四大工作两三年左右，能确定将来能不能升经理，也会发现换一份工作我的收入会得到很好的增长。”许力说，“我当时觉得项目不是特别好，待够5年不一定能升经理，刚好又有比较好的机会，所以就顺水推舟跳了。”
“接项目前有风控制度，大家才会那么放飞自我”
业内人士：为“金主”做看门人，不可能完全保持客观公正
“虽然审计机构是看门人，但被审计对象是我们的客户和金主，不可能从根源上完全保持客观公正。”许力称，作为一个审计师，要有重要性水平的概念，比如瑞幸虚增收入的审计造假肯定不能给他出报告，但如果只是会计分类调整，让报表更好看，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多位业内人士认为，会计师事务所是保证上市企业财务状况的“市场守门员”，最终要为投资者提供专业、客观的财务报表。而现实中，一方面上市公司需要会计师事务所出具审计报表；另一方面会计师事务所之间面临着激烈竞争，有些会计师事务所不惜降低审计收费、审计质量或是靠关系来争夺客户。
曹可也表示，四大所做的项目，在品控和质控上比内资所高很多，在接项目前就有风控制度，所以四大的人员才会那么放飞自我。“基本上这个项目能接，就是对客户比较认可的，如果客户质量太差了，也不太会去赚那个钱。”
数千家会计师事务所间频现“审计费价格战”
“缩短审计时间、压缩人工成本，导致审计质量堪忧”
“事务所之间彼此的服务同质化高，相互降价竞揽业务已成常态。与此同时，缩短审计时间、压缩人工成本，甚至导致审计质量堪忧。”许力说。
据中注协数据，目前全国会计师事务所数量达到9600余家，70余家在境外设立相关机构；业务收入过亿元的事务所达到50家，超过10亿元的15家。
所以，除了审计机构和上市公司的利益纠葛外，会计师事务所还要面对的是行业不断升级的同质竞争，审计费用的恶性竞争更是频现。
“现在就是这样的环境，你不做别人就做了。四大如此，中小会计师事务所竞争只会更激烈。”许力强调。
中注协数据显示，从2019年至2020年7月1日，693家上市公司变更了会计师事务所，其中189家是因上市公司经营与业务发展需要，134家是因原审计团队变更会计师事务所，70家表示是因上市公司根据集团、控股股东要求更换审计机构。
战争旷日持久，而竞争的伎俩却并未各显神通，比的只不过是谁能给出更低的价格。
会计师事务所通过低价竞争来挖客户由来已久，业内人士称，在挖客的同时，也会高薪挖其他机构审计人员，进而导致行业恶性竞争，审计费用锐减，影响了整体审计质量。与此同时，随着市场份额快速上涨，会计师事务所又选择大规模降低成本，而其中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降低员工支出。
低价竞争、“适当放水”……面对会计师事务所的乱象，监管开始亮剑。
针对德勤内部举报事件,证监会新闻发言人高莉2月5日表示,已关注到相关信息,后续情况将持续跟进。
同样在2月5日，财政部、国务院国资委、银保监会、证监会四部门齐发声，将加大监督检查力度，严厉打击企业财务造假、会计师事务所出具不实审计报告的行为。
中注协在近日发布2021年的工作内容时，也明确指出完善审计准则和行业监管制度，深化提升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质量。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胡萌 编辑 陈莉 校对 柳宝庆 李世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