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与他所著的《马可·波罗游记》在七百多年的时间里广为流传，比如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经常阅读的就是一本1485年印行的拉丁文版《马可·波罗游记》。而1492年，哥伦布踏上他的远航征程时，就带着《马可·波罗游记》。
但在1982年，泰晤士报刊载了一篇名为《马可·波罗来过中国没有？》的报道，对马可·波罗是否来过中国提出了质疑，认为《马可·波罗游记》很有可能来自于波斯人写的“导游手册”以及各种道听途说的故事。这之后，类似的质疑也不断出现。比如德国学者福赫伯认为游记中有些记述，和史实发生的时间对不上；另外，中国元代及以后的大量历史文献中，都找不到马可·波罗这个名字；还有意大利学者认为，马可·波罗是一个文盲，现存有他的一份遗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自己的遗嘱上只留下了一个手印，连签字都不会，那么这个人的叙述就很存疑。
那么，《马可·波罗游记》这部亚洲游记是否确有其书？马可·波罗又是否真的抵达过中国，他所描述的元代大都城，真的是他的游历见闻吗？在《北京传》一书中，邱华栋梳理了《马可·波罗游记》中关于元大都的记载，在他看来，这或许可以回应上述质疑。以下内容节选自邱华栋所著的《北京传》一书，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北京传》，邱华栋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12月版。
原文作者丨邱华栋
摘编丨安也
《马可·波罗游记》的记述是否是真实的，一直有争议。比如德国学者福赫伯认为游记中有些记述，和史实发生的时间对不上；另外，中国元代及以后的大量历史文献中，都找不到马可·波罗这个名字；还有意大利学者认为，马可·波罗是一个文盲，现存有他的一份遗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自己的遗嘱上只留下了一个手印，连签字都不会，那么这个人的叙述就很存疑；等等。
今天我们就《马可·波罗游记》的记述内容，来对照元代忽必烈时期的历史地理情况，显然，里面的内容靠编造是编不出来的，一定是亲眼所见，才能有这些见闻。所以，大部分学者认为，《马可·波罗游记》是可信的。
史载，马可·波罗1254年出生在威尼斯城，他父亲和叔叔是商人，经常往来于地中海以东地区做买卖，见多识广。公元1260年，他的父亲和叔叔结伴来到了现今土耳其，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继续向东走，到达中亚名城布哈拉。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从波斯前往中国的使臣，就跟着波斯使臣，一同前往元大都。他们到达了元大都，还见过忽必烈，对元大都汗八里城的雄伟壮观产生了深刻印象。
马可·波罗（Marco Polo，1254年9月15日—1324年1月8日）画像。
公元1271年，长大成人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叔出远门，前往中国。他们三人一起，于公元1275年到达元上都，稍后，又来到元大都，也就是汗八里城。他们三个人在元大都等地生活了多年，对当时元代社会见闻甚广。
根据记载，马可·波罗在元大都生活了十六年，又去其他地方游历了好几年。公元1295年他从泉州出发，经过海路回到了故乡威尼斯。他回家乡之后，赶上了公元1296年爆发的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城邦之战，结果，他被热那亚人俘虏之后，关进了监狱。
在狱中，马可·波罗不经意地向狱友鲁斯蒂谦口述了自己的世界见闻。鲁斯蒂谦是比萨人，他听了马可·波罗的讲述，觉得非常离奇而新鲜，认为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鲁斯蒂谦写过小说，是个作家，于是，他说动马可·波罗口述，他来记录并润色。最终，鲁斯蒂谦用法语写成了一本《马可·波罗游记》，记述了马可·波罗在世界上的见闻和活动，尤其是忽必烈统治时期，马可·波罗在元大都的见闻，很有传奇性。这本书出版之后，果然畅销一时，马可·波罗名声大噪，执笔人鲁斯蒂谦也赚了一大笔钱。
仔细读来，我对这可能是小说家鲁斯蒂谦写的一本虚构小说的想法消解了。如果一个人没有到过他所描述的这些地方，那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在《马可·波罗游记》中，我找到了一些关于元大都的记载，大家可以和元大都的情况相对比，自然会有自己的结论了。
汗八里附近宏伟华丽的宫殿
大汗在一年中通常有六个月，即从当年的八月到来年的二月，都住在位于契丹省东北部的汗八里（大都）大城中。在这座新城的南边，有他的大宫殿，其形状和面积如下：
首先是一个用宫墙和深沟环绕着的广场。广场每边长八英里，四边中间各有一座大门，是各地来的人的出入之所。离这道围墙的内沿一英里处还有一道围墙，围着一个边长六英里的广场。两道围墙之间是卫队的屯驻之地。该广场南北两边各有三座门，中央一门比两旁的大，该门除供皇帝出入外，终年紧闭不开。两边的门则常年敞开，以供大家出入。
在第二个广场的中央有一排华丽宏大的建筑物，共八个，是储藏皇家军需的地方。一个建筑物储藏一种军需品。如马缰、马鞍、马镫和骑兵所用的其他物品都放在一个仓库内；弓弦、箭袋、矢和属于弓箭类的其他物件放在另一个仓库内；护身甲、胸甲和其他皮制盔甲则存入第三个仓库中，其余的照此类推。
在这个广场内还有一个广场。它四周的城墙极厚，高二十五英尺，城垛和矮墙全是白色的。这广场周长四英里，每边长一英里，和上述的广场一样，南北各有三座门，场中央同样建有八个建筑物，作为皇帝藏衣之用。各城墙之间都种着许多美丽的树木，还有草场，饲养着各种动物，如大鹿、麝、小鹿、黄鹿这一类的其他野兽。每道墙之间，如没有建筑物，也按这种规划布置。这里青草茂盛。草场上的每条小径都有砖石铺面，比草场地面高出三英尺，使得污泥雨水不至于积成水坑，而是向两旁流，用来滋润草木。
在这四英里的广场内，建有大汗的宫殿。其宏大的程度，前所未闻。这座皇宫从北城一直延伸到南城，中间只留下一个空院，是贵族们和禁卫军的通道。房屋只有一层，但屋顶甚高，房基约高出地面十指距，周围有一圈大理石的平台，约两步宽。所有从平台上经过的人外面都可以看见。平台的外侧装着美丽的柱墩和栏杆，允许人们在此行走。大殿和房间都装饰雕刻和镀金的龙，还有各种鸟兽以及战士的图形和战争的图画。屋顶也布置得金碧辉煌，琳琅满目。
宫殿的四边各有一大段大理石铺成的石阶，由此可从平地登上围绕宫殿的大理石平台，凡要走近皇宫的人都必须通过这道平台。大殿非常宽敞，能容纳一大群人在这里举行宴会。皇宫中还有许多独立的房屋，其构造极为精美，布局也十分合理。它们的整个规划令今人难以想象。屋顶的外部十分坚固，足以经受岁月的考验，并且还装饰着各种颜色，如红、绿、蓝等等。窗户上安装的玻璃也极为精美，犹如水晶一样透明。皇宫大殿的后面还有一些宏大的建筑物，里面收藏的是皇帝的私产和他的金银珠宝。这里同样也是他的正宫皇后和妃子的宫室。大汗住在这个清净的地方，不受外界的任何打扰，所以能十分安心地处理事务。
在大汗所居的皇宫的对面，还有一座宫殿。它的形状酷似皇宫，这是皇太子真金的住所。因为他是帝国的继承人，所以宫中的一切礼仪与他的父亲完全一样。离皇宫不远的北面距大围墙约一箭远的地方，有一座人造的小山（可能是万岁山），高达一百步，山脚周围约有一英里，山上栽满了美丽的常青树，因为大汗一听说哪里有一株好看的树，就命令人把它连根挖出，不论有多重，也要用象运到这座小山上栽种，这使得这座小山增色不少。因此这座小山树木四季常青，并由此得名青山。
元大都。
小山顶上有一座大殿（广寒殿），大殿内外皆是绿色，小山、树木、大殿这一切景致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幅爽心悦目的奇景。在皇宫北方，城区的旁边有一个人造的池塘，形状极为精巧。从中挖出的泥土就是小山的原料。塘中的水来自一条小溪，池塘像一个鱼池，但实际上却只是供家畜饮水之用。流经该塘的溪水穿出青山山麓的沟渠，注入位于皇帝皇宫和太子宮之间的一个人工湖（太液池）。该湖挖出的泥土也同样用来堆建小山，湖中养着品种繁多的鱼类。大汗所吃之鱼，不论数量多少，都由该湖供给。
溪水从人工湖的另一端流出，为防止鱼顺流逃走，在水流的入口处和出口处都安着铁制或铜制的栅栏。湖中还养有天鹅和其他小鸟。还有一桥横跨水面，作为皇宫和太子宫的通道。
汗八里新城
汗八里城位于契丹省的一条大河上，自古以来就以庄严华丽著称。城名的含义是指“帝都”。不过大汗根据占星者的预测，认为此城将来要发生叛乱，于是他决定在河的对岸另建一座新都。刚才所描写的皇宫和皇太子宫就在新都。新都和旧都只隔着一条河流（金口河，金世宗大定年间开掘，元初废弃，在莲花池附近），这个新建的都城取名大都。所有契丹人，即契丹省的居民，都被迫离开旧都而迁居新都。不过那些忠贞不贰、无可怀疑的居民仍得以留在旧都，特别是因为新都虽然有我们下面要描写的那样的面积，但仍不像巨大的旧都那样，能容纳如此众多的居民。
新都整体呈正方形，周长二十四英里，每边为六英里，有一土城墙围绕全城。城墙底宽十步，愈向上则愈窄，到墙顶，宽不过三步。城垛全是白色的。城中的全部设计都以直线为主，所以各条街道都沿一条直线，直达城墙根。一个人若登上城门，向街上望去，就可以看见对面城墙的城门。在城里的大道两旁有各色各样的商店和铺子。全城建屋所占的土地也都是四方形的，并且彼此在一条直线上，每块地都有充分的空间来建造美丽的住宅、庭院和花园。各家的家长都能分得一块这样的土地，并且这块土地可以自由转卖。城区的布局就如上所述，像一块棋盘那样。整个设计的精巧与美丽，非语言所能形容。
整个城墙共开设了十二座大门（应该为十一座，因为北面仅两座城门），每边三座。每座城门上和两门之间，都建有一座漂亮的建筑物（箭楼），每边共有五座，楼中有大房间可收藏守城士兵的武器。至于守城兵士的数目大约每座城门是一千人。大家不要因为有这么多驻军，就认为是在防御某种敌人的入侵，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为了表现大汗的光荣与威严而设置的禁卫军。不过我们也必须得承认，由于占星家的预言，大汗心中对契丹人颇怀疑忌。
新都的中央有一座很高的建筑物，上面悬挂着的一口大钟每夜都要响起。在第三声钟响后，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行走。不过遇上紧急情况，如孕妇分娩，有人生病等非外出请人不可的事情，便可以例外，但外出的人必须提灯而行。
十二座门外面各有一片城郊区，面积广大。每座城门的近郊与左右两边城门的近郊相互衔接，所以城郊宽度可达三四英里，而且城郊居民人数的总和远远超过都城居民的人数。每个城郊在距城墙约一英里的地方都建有旅馆或招待骆驼商队的大旅店，可提供各地往来商人的居住之所，并且不同的人都住在不同的指定的住所，而这些住所又是相互隔开的。例如一种住所指定给伦巴人（Lombards），另一种指定给德意志人，第三种指定给法兰西人。
新都城内和旧都近郊操皮肉生意的娼妓约有二万五千人。每百名和每千名妓女各有一个特设的官吏监督，而这些官吏又都受总管的管理。每当有外国专使来到大都，如果他们负有与大汗利益相关的任务，则他们照例是由皇家招待的。为了用最优等的礼貌款待他们，大汗特令总管给每位使者每夜送去一个高等妓女，并且每次一换。派人管理她们的目的就在于此。妓女们也都认为这样的差事是自己对大汗应尽的一种义务，因此不收任何报酬。
夜间有三四十人一队的巡逻队，连续不断地巡查街道，并且检查是否有人在宵禁的时间里——即第三次钟声之后——仍离家外出。如果外出者被他们发现，就立即被捉去监禁。待天明后会由专职官吏审理犯禁者。如果被证明是行动疏忽，则要按情节轻重，处以或轻或重的杖足刑，这种刑罚有时是可能致命的。这些居民中的罪犯，常常是被这样惩罚的。这主要是由于大汗听从了一些有学识的占星家的劝告，不愿人民流血的缘故。
汗八里城及其人口与商业
汗八里城内和相邻城门的十二个近郊的居民的人数之多，以及房屋的鳞次栉比，是世人想象不到的。近郊比城内的人口还要多，商人们和来京办事的人都住在近郊。在大汗坐朝的几个月间，这些人各怀所求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近郊和城内一样，也有华丽的住宅和宏伟的建筑物，只不过没有大汗的皇宫罢了。所有的尸体都不能在城内掩埋。偶像崇拜者的风俗是要实行土葬的，于是人们将尸体送到近郊以外的坟地上进行掩埋。公家的行刑场也设在这里。卖淫妇除了暗娼以外是不敢在城内营业的，她们只能在近郊附近拉客营生。和前面所讲的一样，这些地方共有娼妓两万五千人。无数商人和其他旅客为京都所吸引，不断地往来，所以这样多的娼妓并没有供过于求。
元大都城墙遗址。
凡是在世界各地最稀奇最有价值的东西也都会集中在这个城里，尤其是印度的商品，如宝石、珍珠、药材和香料。契丹各省和帝国其他地方凡有值钱的东西也都运到这里，以满足来京都经商而住在附近的商人的需要。这里出售的商品数量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因为仅马车和驴车运载生丝到这里的，每天就不下千次。我们使用的金丝织物和其他各种丝织物也在这里大量地生产。
在都城的附近有许多城墙围绕的市镇，这里的居民大都依靠京都为生，出售他们所生产的物品，来换取自己所需的东西。
以上就是《马可·波罗游记》中关于元大都——也就是汗八里城的记载。对照起来，我们会认为，马可·波罗这个人一定来过元大都，不然，他不会记述得那么具体。穿越时间的帷幕，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元大都——汗八里城，在公元13世纪、距今七百多年的雄伟和壮阔。
作者丨邱华栋
摘编丨安也
编辑丨王青
导语部分校对丨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