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岁的金炜是四川省眉山市某农业公司总经理,从业十多年没少与政府打交道。2020年6月,他与四川天府新区眉山管理委员会乡村振兴局(下称“眉山乡村振兴局”)等部门开了一场协调会,商讨撂荒土地的再利用问题。会议半小时就结束了,问题基本解决。


“当时主要是乡村振兴局的人提整体规划,其他各部门提意见、表态,很快就开完了。”金炜说,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这样的办事效率有些不可想象。


天府新区是国家级新区,由成都片区、眉山片区组成。眉山乡村振兴局是眉山片区管理委员会的挂牌机构,2018年10月初建,2019年7月挂牌,管理着697.2平方公里内的全部涉农工作。用眉山乡村振兴局局长徐远谋的话说,从地里种什么庄稼、村民在哪里盖房、日常的防洪抗旱,到各村农产品推广、现代化农业科技发展、脱贫攻坚,全是他们的工作范畴。


四川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办公楼,乡村振兴局在楼里办公。新京报记者 李桂 摄


2021年2月25日,国家乡村振兴局在北京正式揭牌,运行两年多的眉山乡村振兴局因此备受关注。局里32名工作人员对接了超过39个科室的工作。在多名有工作往来的企业代表看来,“人少,事多,效率高”是眉山乡村振兴局工作的典型特点。


办事“进展特别快”


3月初的眉山阴雨绵绵,离府河不远的地里种着上百亩花椰菜。部分花椰菜已经采摘完毕,只剩下绿色的叶子,一片苍翠。


这里是眉山市某农业公司的种植基地,法国品种的花椰菜是主要种植作物之一。从行政区划上看,基地属于眉山市彭山区锦江镇的管辖范围;但在实际运行中,因为眉山市委、彭山区委的授权,它由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管辖。


34岁的赵岳是公司负责农业运营的经理,一年多前开始与眉山乡村振兴局打交道。彼时,局里只有不到30名工作人员,但赵岳最直观的感受是“省事”。


2019年年底,种植基地刚刚开始建设,赵岳要把不规则的土地平整成四四方方的地块,以便机械操作。但土地上竖着许多电线杆,是村庄搬迁后遗留下来的。要想平整土地,先要拆除这些电线杆。


为了解决问题,赵岳找到了当地镇政府,对方没说不能拆,但好几天没有动静。赵岳的公司急着开工,便把情况告诉了眉山乡村振兴局,局里协调了镇政府,大约半个月,符合拆除条件的电线杆都拆掉了。


当地村民在采摘花椰菜。受访者供图


在赵岳的印象里,这种流程复杂的工作以往总要等上很长时间。比如几年前,他的公司要在某市建设一个大棚,农业农村局让他找国土规划局,国土规划局又要求农业农村局先出具一份情况说明,再由两部门开会协调。赵岳为此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拿到了建大棚的审批。


除了“就事论事”地帮助企业解决问题,眉山乡村振兴局每两周还会召开一次企业例会。和赵岳公司相关的会议一般都在公司会议室里召开,公司离眉山管委会大约20分钟车程。


每次例会时,企业人员、分管企业的副局长、各部门负责人都要参加。企业提出实际运行中的各种问题,眉山乡村振兴局帮忙协调解决。2020年1月,赵岳的公司就提出想在农业科技园里建设5G物联网系统。没多久,眉山乡村振兴局就把移动、联通、电信等部门的负责人请到了例会上,各方坐在一起沟通协商,“进展特别快”。


农民、农村、农业,统统要管


提起眉山,大多数人会想到四川省眉山市,那是北宋文学家苏轼的故乡。但眉山乡村振兴局的“眉山”,是指四川省天府新区眉山片区——那是一片总面积697.2平方公里的区域,包括眉山市彭山区、仁寿县下辖的7个街道、乡镇。


“眉山片区不是一个行政区,但眉山市政府、彭山区政府和仁寿县政府授权管委会代行行政职能,所以管委会与县级政府的工作基本一致。”眉山乡村振兴局服务中心主任陈海懿说。


彭艳曾是天府新区眉山党工委党群工作部部长,也是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实体化运行的首批干部。在彭艳的印象里,2018年3月管委会开始运行时,涉农工作还未正式从区县委托给新区管理;2018年7月起,涉农工作由民生和社会事业局负责。


“当时的民生和社会事业局工作内容很多,除了农业,还有民政、旅游、科教文卫等。”彭艳说,那时的机构过于庞大,运行不够顺畅,大概半年后,与农业农村相关的工作被拆分出来。


早在调到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前,彭艳就在彭山区负责过行政类事业单位改革——将彭山区的涉农执法大队整合在一起成立了区农业执法大队,同时也将小而散的下属事业单位进行了整合。


彭山的改革经验,被彭艳用到了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他们把农业农村、水利、畜牧等涉农工作拎到一起,成了新部门。为了让村民、企业理解新部门的职能,管委会选择了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中“乡村振兴”的提法——文件说,乡村振兴是“新时代‘三农’工作的总抓手”,眉山乡村振兴局应运而生。


眉山乡村振兴局。新京报记者 李桂 摄


37岁的徐远谋是眉山乡村振兴局首任局长,中等身材,四方脸,眉毛又粗又黑。到新部门任职前,他在乡镇负责工业方面,以为农村工作就是“老百姓要在地里种什么”,简单指导一下就可以了。


接手乡村振兴局后,徐远谋才发现农业工作有多忙,加班成了常态,几乎每天都要熬到午夜才睡。汛期时更忙,工作到凌晨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需要通宵。接受采访时,不断有人找徐远谋汇报工作、征求意见、在文件上签字,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又被挂断。


事实上,徐远谋的工作范围涵盖了村民、农业企业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发展规划都要管。比如过去农业农村局负责的工作,像地里种什么庄稼、病虫害怎么防治、村里的特色农产品怎么推广都有涉及。此外,传统的畜牧局、水利局、扶贫办的工作也被分了过来,包括畜禽屠宰管理、动物防疫检疫、水旱灾害防御、水资源保护、脱贫攻坚等,统统要管。


据新京报记者不完全统计,眉山乡村振兴局虽然只有32人,但对接了眉山市委农办秘书科、市水利局水旱灾害防御科、市农田建设管理科等39个科室的工作。


下乡时看到放学回家的学生,徐远谋会想:学校在哪儿?离村子远不远?这涉及农业农村布局的问题。村子拆迁了,要安排拆迁户到工厂上班,解决农民的收入问题,甚至要想着村民会不会拿着补偿款去赌博。吸引企业进驻后,还要想着怎么让企业在发展的同时,增加贫困人口的就业率……


各项职能中,较为特殊的是过去林业局的工作。


在四川,不少区县撤掉了林业局,将职能合并到了自然资源局。但以彭艳的经验,有些林业工作更适合放到乡村振兴局,处理起来更加方便。比如植树造林时,购买哪些树种、哪个部门去买、植树后如何维护等,更适合安排给农业部门。“你像买树苗,肯定农业农村局的人更熟悉;树苗种到什么地方,也是农业产业规划和布局的问题。”彭艳说。


由于林业工作的特殊性,2018年10月眉山乡村振兴局初建时,相关工作被纳了进来;但2019年7月眉山管委会的“三定”方案公布时,林业工作又被分了出去,目前由眉山管委会自然资源局负责,类似这种职能整合的探索仍在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进行。


内部职能合并


徐远谋调到眉山乡村振兴局是2018年10月,除了他和一名副局长,当时局里总共不到十人。不分领导、下属,所有人挤在眉山管委会办公楼四层的一角,工位挨着,商讨问题时都不用去会议室,坐在工位上就能把事情说完。


最初的两三个月,眉山乡村振兴局不仅没有股室,连小组都没有,“就是有事情来了,大家一起干”。2019年年初,徐远谋对局里的职能做了梳理,把它们划分到了七个小组。


比如有的区县,负责农业种植和负责环保的是两个部门,但农业种植需要化肥和农药,势必造成环境污染,两种工作就会互相影响。但在眉山乡村振兴局,两项工作由同一个小组负责,他们在种植阶段就会考虑化肥、农药对环境的影响,会提前进行预判。


“我觉得有些工作是有联系的,是一个系统工程,这样的职能就会合并到一个小组。”徐远谋说。


2019年7月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三定”方案确定前,乡村振兴局只是管委会的内部称呼;对外,他们只能叫“涉农工作部门”。“三定”方案公布后,乡村振兴局成了正式名称,各小组也有了编制,变成了股室。除了负责人事、后勤等工作的综合股,局里还有管理农业园区、农业产业项目等的农村改革和园区建设股,专司水资源管理、水利工程等的水利水资源股等,一共7个股室。


陈海懿是眉山乡村振兴局服务中心主任,也是农业服务股的负责人。农业服务股主抓传统意义上的农业农村工作,种植养殖、农用地管理等,都由陈海懿负责。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春节时,眉山市仁寿县的村子封了路,外地经销商进不来。但春节前后正是耙耙柑成熟的季节,村里的耙耙柑一下子断了销路。


天府新区眉山片区的村民采摘耙耙柑。受访者供图 


金超是仁寿县里仁镇花椒村的农业合作社负责人,2020年正月初,他和果农正商量着要不要把水果捐出去。就在此时,陈海懿到村里了解了情况,第二天就协调乡镇给他办理了车辆通行证,还帮忙联系对接了经销商。虽然因为价格原因,村里没能与经销商达成合作,但因为有了通行证,金超可以用卡车把刚从枝头摘下的耙耙柑运到村外高速路边的空地上。


那是陈海懿临时协调的转运物流中心,农业合作社和外地来的经销商可以在此交接货物。金超记得,拉着水果的卡车停到空地后,立刻就有身着防护服的疾控人员为水果消毒。“水果必须先消毒才能运出去。”金超说,这也是陈海懿帮忙协调联系的。


离开的,留下的


眉山姑娘康妮抽调到乡村振兴局后主要负责扶贫工作。来乡村振兴局之前,她在眉山市仁寿县负责扶贫,大学本科毕业,有3年工作经验。


与康妮相似,眉山乡村振兴局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从眉山市、彭山区、仁寿县的政府部门抽调来的。“普通工作人员要有两三年经验,能直接上手干活儿。领导干部得是工作经验丰富的,能独当一面。”彭艳说,像局长徐远谋调来时34岁,曾在仁寿县中岗镇当镇长;陈海懿30岁出头,在乡镇当过党委副书记、分管农业的副乡长。


总体来说,这是一支年轻化的队伍。据陈海懿估算,工作人员的平均年龄大约35岁。


刚组建时,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的“三定”方案还没确定,乡村振兴局也经历了近一年“没有名分”的日子。那时,工作人员编制都在原单位,人却已经到新机构上班了。


不确定的状态下,有人因为工作强度大等原因,主动调岗离开;有人因为考核不合格,编制没确定就被退回了原单位;还有的人原单位“不想放”,没多久就被要回去了。


2019年7月,“三定”方案公布,眉山乡村振兴局也正式成立。稳定的编制、高于地市级部门的薪资水平,越来越多的人希望能到这里工作。如今,眉山乡村振兴局的工作人员已从最初的不到10人,增加到了32人。


眉山乡村振兴局的工作人员在办公。受访者供图


在康妮看来,选择留在这里的人会对工作格外上心 :“过去,不管大小工作都是等领导安排。但到了这边,多数情况下你会主动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比如2020年春天,天府新区眉山片区的土坯房改造。按照“两不愁三保障”的脱贫标准,这些土坯房是安全住房,无需重建,省里对此也没有硬性要求。但眉山乡村振兴局副局长徐宏奎调研时发现,土坯房的安全条件、卫生环境较差,和国家级新区建设还有差距,建议对它们进行改造。


依据眉山市政府公布的提前拆迁安置和地灾避险搬迁政策,被列入近3年拆迁计划的、在地质灾害危险区范围内的土坯房可以进行改造,由市级财政提供资金支持。但在眉山乡村振兴局的争取下,不符合前述条件的村民也可以参与土坯房改造,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会从自己的财政中为每户补贴4万元。


区域内的统筹协调


对赵岳而言,与眉山乡村振兴局的流畅对接,是吸引他们继续投资的原因之一。“项目到哪里落地,首先要看投资环境,政府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力度和态度是重要组成部分。”


同样经营农业公司的金炜,也认为眉山乡村振兴局效率很高,远远降低了企业的时间成本和投资风险。


2020年6月,眉山乡村振兴局找到金炜的公司,希望一起处理大约6000亩的撂荒土地。初次沟通时,双方就对土地用途初步达成共识:眉山乡村振兴局提出总体规划,金炜的公司重整撂荒土地,重新种植粮油作物;眉山乡村振兴局不收土地租金,金炜的公司不收土地整理费用。


唯一让金炜担心的是时间问题。“当时已经6月了,如果(沟通)流程走慢了,很可能错过秋季播种。”


但接触没多久,眉山乡村振兴局就提出了土地整理方案,并报送了土地所在地的镇政府、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自然资源局等。又过了几天,眉山乡村振兴局协调管委会几个部门一起开了碰头会。


“放在以前,各部门可能都不愿意牵头,觉得有风险,出了问题要担责。但那次开会,乡村振兴局首先就拍板了,各部门也达成共识。”金炜说,从双方最初接触到最后签订土地重整方案,只用了不到10天。


“我们以前是一会儿跑农业农村局,一会儿跑水利局,一会儿又跑畜牧局,这几个部门各司其职。现在乡村振兴局把这几个部门的职能整合到了一起,它又是我们的主管部门,大家觉得这个事是好事,说干就干,做决策也更顺畅了。”金炜说。


整理撂荒土地种植粮油作物的同时,金炜的公司还要修路。新京报记者 李桂 摄


另一方面,由于涉农职能的重新整合,眉山乡村振兴局可以更好地统筹协调当地资源。


比如仁寿县北斗镇下辖的甘泉村,红薯品质很好,“传说以前是贡品”,村民也会把红薯加工成粉丝售卖。但仁寿县范围很大,辖区内可推介的农产品很多,所以甘泉村的红薯一直没能受到关注。2020年7月,北斗镇被纳入天府新区眉山片区,陈海懿到北斗镇调研时发现,甘泉村的红薯粉丝可以作为特色农产品进行推介。


由于眉山乡村振兴局曾和成都的直播孵化基地达成合作,通过直播推介过柑橘等水果。所以在乡村振兴局的协调下,甘泉村的红薯粉丝也被送上了直播平台,销量可观。


此外,眉山乡村振兴局还为甘泉村争取到了农业“补短板”资金,同其他相关部门一起,修好了村里的“断头路”,维修改建了部分灌溉沟渠。这些都有利于当地红薯产业的发展。


对于徐远谋来说,尽管眉山乡村振兴局的各项工作已经渐入正轨,但在人员有限的情况下做好乡村振兴,仍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3月20日是周六,眉山下起了小雨,徐远谋却和过去的无数个周六一样,再次来到办公室加班。他要准备下周农村工作会的材料,届时,天府新区眉山管委会主要领导和其他职能交叉部门的负责人都要参会,共同商讨眉山乡村振兴局下一步的工作重点。


新京报记者 李桂

编辑 滑璇 校对 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