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21年之后,延庆区大庄科乡沙塘沟村的解说员们,比往年更忙碌了一些,时逢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这个平北地区抗日战争时期建立的第一个农村党支部的村庄,迎来了许多重温红色历史、接受红色教育的人们。

 

4月25日,平北红色第一村纪念馆,大学生们来这里参观学习后,在纪念馆前合影。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北京往北,群山中的红色村庄

 

从北京市区一路往北,70多公里后,已经深入到了群山腹地,沙塘沟村就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坳中。通往沙塘沟的路不止一条,但每一条,都要穿越十多公里到数十公里不等的山间公路。

 

2021425日,上午11点左右,和新中国同龄的沙塘沟村老主任胡永旺,刚刚接待完一队来村里研学的学生,下一队来客已经在等待了。

 

沙塘沟村老主任胡永旺,也是平北红色第一村纪念馆的讲解员。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延庆区大庄科乡沙塘沟村,像胡永旺这样的讲解员还有很多个,专门负责接待来这里旅游、参观学习的客人,给他们讲述沙塘沟等红色后七村的革命历史。其中,胡永旺是最年长的,也是故事讲得最好的。沙塘沟的故事,他已经讲了20多年。

 

胡永旺和同事们的工作地点,是村委会办公室,和一般的村委会不同,这个两层的小楼中,办公的区域只有小小一角,剩余的大部分房间都被打通,改造成展馆,展示沙塘沟及周边村庄的革命历史。小楼正面的外墙上,写的也不是“沙塘沟村委会”,而是“平北地区第一村纪念馆”几个红色的字,楼前还有一尊号角形状的雕塑。

 

平北地区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北平、承德、张家口交界的山区设立的抗日根据地,也是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力量在北平周边辐射最多的地方。

 

1938年,八路军四纵挺进冀东时,路经平北,连克数县,同一时间,纵队政治部主任伍晋南指挥挺进大队进入平北群山中,展开游击活动,这支部队在群山之间的无数村庄里,播下了革命的火种。

 

纵队政治部主任伍晋南指挥挺进大队进入平北群山中。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胡永旺的爷爷,就是在那一年入党的。胡永旺告诉记者,卢沟桥事变之后,我党在北平周边的农村、山区发展抗日革命力量,最初想在海坨山南麓的南碾子沟村建立根据地,但那里距离延庆县城很近,有伪满洲、伪华北、伪蒙疆等多支伪军力量,不得不寻找新的根据地。工作队在周边的山里找了很多村庄,仅来沙塘沟勘察,就有好几次。

 

最终,沙塘沟因为地处群山深处,远离伪军而被选中。

 

捅胳肢窝发展起来的支部

 

沙塘沟的纪念馆里,展示着最初到达这里的工作队员们的照片,他们有4个人,分别是刘国梁、张淑燕、史克宁、陶元庆。

 

刘国梁,最初到沙塘沟的工作队员之一,发展了张福等党员。新京报制图/陈冬


史克宁,最初到沙塘沟的工作队员之一,发展了张福等党员。新京报制图/陈冬


工作队到达沙塘沟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在这里发展党员,建立党的基层组织,“当时还不叫支部,叫党员小组”。

 

沙塘沟是一个传统的农耕村落,村里宗族关系简单,只有两姓,张和胡。最先被工作队发展为党员的,是张福、张扑两位张姓村民,之后又发展了张银、张殿、胡殿鳌,还有外村的董学达四位党员,胡殿鳌就是胡永旺的爷爷。

 

张福,沙塘沟村村民,平北地区第一个党员小组组长。新京报制图/陈冬


“我爷爷告诉我,当时发展党员,都是秘密的,不敢公开,更不敢开口询问,说你想不想入党,没有这样的过程,就是悄悄捅一下胳肢窝,把人引到僻静处,才敢小声说是什么事情。”胡永旺说,“我爷爷入党的原因很简单,他后来告诉我,当时他就问了一个问题,为啥要入党,工作队员告诉他,为了打鬼子,他立刻就答应了”。

 

凑齐了6名党员之后,平北地区第一个党员小组就成立了,也就是后来的村党支部。没有仪式,没有宣告,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完成,“别说仪式了,就是家里人都不知道,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

 

即便如此,沙塘沟成立党组织的消息,仍被伪军得知,随后,这个刚刚诞生的党组织,就遭遇了最残酷的考验。

 

“沙塘沟隶属于延庆大庄科乡,当时大庄科驻扎着两个营的伪满洲军队,他们联合日伪军,到沙塘沟搜查,其实就是扫荡。”胡永旺说。

 

伪军到来时,村里人大多逃进了山里,但有些老人跑不动,被伪军抓住了,“有两个老人,被刺刀挑死了,一个叫胡江,另一个是村民张宏的母亲,伪军杀死了他们后,又挖坑把他们埋了。后来人们找到时,发现张宏的母亲,胸口被刺了六七刀,非常惨烈”。

 

杀人之后,伪军又放火点燃了村庄,然后扬长而去,但村民们却不敢救火,“他们在房子里扔了很多子弹,然后再点着,被烧以后,在屋子里被激发,远远就能听到响声,村民们不敢靠近,一直等到没有响声了,才敢回村,那时候,村里已经被烧成白地,300多间房子,只留下了3间半。”胡永旺说。

 

三次挺进平北,真正扎根山区

 

1938年到1940年,北京北方的山中,先后成立了昌滦密联合县政府、昌延联合县等,和日军、伪满洲、伪华北、伪蒙疆等势力,展开了漫长而艰苦的拉锯战。

 

19385月,八路军四纵队分两路挺进冀东,其中一路经延庆青龙桥、昌平十三陵进入昌平北部山区和延庆南部山区,即包括沙塘沟在内的数个村子,其中有七个村子八路军活动最多,即沙塘沟、霹破石、慈母川、铁炉、景而沟、董家沟、里长沟。在进行了建立并巩固根据地、开展武装斗争后,当年10月,撤回平西休整。1939年春,四纵再次派队伍挺进平北,仍在平北山区和伪满洲、土匪势力交锋,三个多月后,再次撤回平西休整。

 

两年间两次入平北,每一次都和沙塘沟有关系,也都在沙塘沟及周边的后七村留下了革命的火种。

 

“当时,沙塘沟的党员小组虽然是秘密的,但已经开始承担任务,发挥支部的堡垒作用,”胡永旺说,“比如筹备军粮,到外面去筹集,半夜悄悄运进山里,就藏在沙塘沟的一个山洞里,等到八路军来的时候,就拿出来作为军需。”

 

纪念馆展出的革命历史文物,根据地人民支援前线的部分工具。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1939年底,中共平北工作委员会成立,同时组建了昌延联合县政府。随后不久,八路军第三次挺进平北。

 

最先进入平北的,是平北游击大队和后七村发展的几十名游击队员,还有地方工委的几十名干部,与沙塘沟毗邻的霹破石村,宣布成立了昌延联合县政府,并在后七村及周边区域开展党的工作。同时,游击队则开始肃清周边的零星土匪。

 

白乙化,抗日英雄,率团在沙塘沟村打退敌人。新京报制图/陈冬


1940527日傍晚,由抗日英雄白乙化率领的八路军十团,从平西到达沙塘沟,当夜,就住在村里。“白乙化当时带了5个队,很多人,村里的老人们曾告诉我,真的是人山人海,街道上都是八路军,那时候,村里人也明白了,这一次,八路军真的要在这里扎根了”。

 

扎住根基的一场鏖战

 

临近五一,北京城区的气温已经很高,许多人开始穿上短袖短裤了,但在延庆的山区,气温还低,粉色的桃花、雪堆一般的梨花开得正盛,村民们房前屋后的香椿,也才刚刚冒出嫩芽。

 

沙塘沟是一个山村,村民们的房子依山而建,村委会,也是平北第一村纪念馆,同样建在一处山坡上,一座只有几十米高的小山包,和村委会面对面矗立,山上的柳树,嫩芽的鹅黄色还没有褪尽。

 

这个山包并不普通,就在81年前的5月,白乙化率部进驻沙塘沟的第二天,三千多敌军闻风来袭。

 

沙塘沟战斗旧址,曾经发生战斗的小山包。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当时有四方面的敌人,有来自十三陵的,有大庄科的,有黄花城的,还有永宁的,都是驻扎在当地的日军、伪军,听到八路军进山的消息后,大举来攻,想要一举歼灭白乙化的部队。”胡永旺说。

 

那是一场极其艰苦的鏖战,白乙化率部占领了这座位于沙塘沟村东边的小山包,敌人则从东南、东北两面进攻。整整激战了一天,八路军打退了敌人的三次进攻,歼敌300多人,最终敌人被打退,根据地保住了。

 

这场发生在沙塘沟村的战斗中,村里的党员带领村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胡永旺告诉记者,党员和村民们,基本上都参与了那场战斗,“主要是做后勤保障、战场抢救等工作,很多人往阵地上送弹药,往下面抬担架。”

 

沙塘沟的纪念馆里,也记录了这场战争的片段,有战士们在村里驻扎、生产的照片,也有村民们做军鞋、军衣、照顾伤员的影像资料。

 

胡永旺在讲述沙塘沟的革命历史故事,其中一段是村民们做军鞋。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纪念馆的资料显示,八路军跳出包围,往北转移,开辟新区。而沙塘沟及铁炉、景而沟等后七村,则成为了平北根据地的核心区域,由此向周边延伸,此后逐渐建立了涵盖平北以及更北的根据地。

 

反“扫荡”、反“围剿”

 

沙塘沟之战后,更多党的工作者来到平北,昌延联合县、丰滦密联合县、龙赤联合县、龙延怀联合县等相继成立。在整个平北地区,根据地越来越稳固,党组织展开了减租减息、增加雇农工资、减轻农民负担等多项工作。并成立了众多青救会、妇救会、农救会、儿童团等基层组织。

 

沙塘沟的这些基层组织成立的更早,在昌延联合县成立之后,这些基层组织承担了大量任务,胡永旺说,“沙塘沟是平北第一个农村党组织成立的地方,我们的任务也特别多,包括承担后勤任务,发动群众、帮助联络等,比如各地区之间的消息往来,在当时那种围剿、围攻的环境中,很难畅通,送信也不敢派成年人,大多时候是派小孩子,不容易被怀疑,很多小孩子光着脚、跑十几里地送信。”

 

根据地建立之后,八路军抗日力量日渐强大,引来了敌人疯狂的“围剿”,尤其是作为中心区的后七村,敌人进行了多次重兵“围剿”,并实行三光政策,妄图把八路军赶出平北。

 

当时,日伪军在平北建设“土围子”,把当地群众赶进“土围子”,以此割断八路军和群众的联系,百姓将这种“土围子”称为“围子”“人圈”。

 

与此同时,在整个平北地区,伪军发动了密集的“扫荡”活动,数据显示,仅1942年一年中,在平北长城沿线一带,敌人就发动了大小“扫荡”32次,“扫荡”区域内,多个村庄的村干部和抗日积极分子被杀害430余人,被捕1100余人,被烧毁房屋25580余间……

 

面对敌军的“扫荡”“清缴”,根据地也发动了多次相应的行动,包括破坏交通、反伪联乡斗争、抗粮斗争、反抽丁斗争、反“围子”斗争等。

 

沙塘沟所在的大庄科乡,也重新组建了游击队,组织了各种反抗斗争,如1942年冬天,在反“围子”斗争中,游击队和当地群众一起,在半个月的时间中,击破、拆毁了多处“土围子”,取得了反“围子”斗争的胜利。

 

在不断的战斗和斗争中,越来越多的群众,加入了党的队伍,胡永旺告诉记者,仅沙塘沟村,就有超过八成的年轻人参加了八路军,“很多是先参加游击队,后来转到正式部队的”,他们在平北地区,以及更远的地方,为新中国的建立抛洒青春和热血,有人残疾了,有人在和平后回来,也有人再也没能回来,沙塘沟的人们,还记着这些人,他们建了一座英雄谱墙,就在村里的广场上,英雄谱上是村里在革命年代牺牲的烈士,一共是108名。

 

在沙塘沟村,目前仍有一位当初参军的八路军健在,他是96岁的张成旺,“他是我的老岳父,”胡永旺说,“当年跟随八路军去过很多地方,还南下去过湖南等地方。”

 

“红色后七村”的过去与未来

 

和沙塘沟一样,景而沟、铁炉、霹破石等“红色后七村”,保留着许多当年平北抗日的记忆,霹破石有昌延联合县政府旧址,铁炉村也保留着当年昌延联合县的一个干训所旧址。在这所干训所中,当年走出过许许多多的革命干部。

 

新中国成立后,硝烟消散,但这些坐落在山中的红色村落,并没有因此沉寂,反而因为深厚的革命传统,而成为新中国建设的典范。

 

在铁炉村,村支书韩河告诉记者,铁炉村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第一个获得红旗村荣誉的京郊村庄;改革开放后,铁炉村是第一个办起乡村企业的村子;此外,铁炉村还是京郊致富的典型,是京郊第一个彩电村,第一个小学建起两层教学楼的村。2019年,铁炉村又被评为中国美丽休闲乡村。这些大事,韩河基本上都曾亲历,他是这个红色村庄数十年战天斗地、改变自身命运的见证者,也是这个村庄新时期历史的创造者。

 

铁炉村村支书韩河,在昌延县干训所前。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不过,韩河他们更看重红色基因的传承,在铁炉村附近,一个新的红色教育拓展基地正在建设中,韩河说,不久的将来,就会和周边所有红色村庄的文化结合起来,成为整个“红色后七村”文化的一部分。

 

被称为“平北红色第一村”的沙塘沟村,早在2004年,就被北京市委宣传部、共青团北京市委、首都大学生联合会等五家单位联合命名为“大学生社会实践基地”。20054月,则被延庆妇联授牌为“巾帼红色教育基地”……

 

在霹破石村口,记者则见到,一个穿着八路军军服的队伍,正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前行,这是一个来这里研学的队伍,他们从沙塘沟出发,一路步行,重走当年八路军走过的路,重温革命年代的激情和热血。

 

记者看到,在大庄科乡,包括后七村在内的许多村庄,都有鲜明的红色文化标志,沿着山间公路的革命历史标语、各个村庄中的红色雕塑,众多穿梭在山间的研学者,还有各个村落中大量的革命历史遗迹……

 

这些红色文化,共同组成了一个红色根据地在今天的模样,80多年过去,这个当初还要秘密建立党组织的山村,已经成为京郊知名的“红色教育和旅游胜地”。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影 王颖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项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