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水库潮河输水洞口，清澈湍急的水流以10立方米/秒的速度喷涌而出，白色水浪腾起，如瀑布跌落。15公里之外，白河水头一马当先，向下游奔涌而去，水流顺着早已干涸的河道，蜿蜒向前。
自2021年4月30日起，潮白河北京段启动22年来首次大规模生态补水。
来自密云水库和怀柔水库的水，从不同的方向注入潮白河。潮白河北京段全长158公里，来水水头一点点向前，日夜不息，沿线各个部门、水务人员通力协作，保障着这次补水的顺利和安全。
潮白河诸多河段干涸许久，有不少人“穿河床而过”，水流涌来，还吸引了很多游玩钓鱼的人。补水过程中没有发生人员事故，也是许多水务人心里的一件圆满事。
5月29日，经过为期一个月的生态补水，这条断流22年的大河再次奔流起来。
补水更大的意义在于回补地下水。据水务部门统计，此次生态补水的90%将回补地下，7月末地下水回升范围约400平方公里，潮白河牛栏山橡胶坝以上地下水位最大回升约16米。
潮白河沿线，许多人盼水已久。
潮白河管理处的张怀斌记得，补水期间，他总会接到河道沿线居民的电话，询问来水到哪里了，每一次，他都会看看微信群里水头的位置，告知对方，再说上一句，“别着急，一定会到您那里的。”
5月29日，水流过白庙橡胶坝，右侧为潮白河大桥。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断流
从桥上走的时候，能闻见淤泥的腥臭味道
5月29日，白庙橡胶坝上游，来水一点点蔓延，直至触摸到两侧的堤岸，最终形成近170米宽的水面。
新来的水吸引了许多看客。岸边广场上，人们站在护栏边围观，骑车经过的人会把车停下望会儿水面才离开，一名中年男子拿着手机拍摄河面，嘴里念着“哎呦，看这大河”。
凉风从水面吹上潮白河桥，61岁的赵女士站在桥上，看着水底升上来的细细密密的水泡，感慨着“这块地真是太干了”。她和身旁的人解释：“河床干了太久，来水渗下去的时候，将土里面的空气挤出来，就会冒出这样的水泡，就好像河床在喝水一样。”
赵女士是北京人，和老伴儿住在潮白河东侧的小区里已有6年，她还记得刚搬过来的时候，家门口的这条河道基本都是干的，从桥上走的时候，能闻见淤泥的腥臭味道。
5月29日，潮白河大桥上看水的市民。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一周之前，曾在这里游玩的高中生拍下了照片，记录下了补水前的橡胶坝上游景象。大坝东侧河道上只有浅浅一层水流，西侧河道泥沙淤积形成河滩，孩子们在沙地上玩耍，更有人在河滩上扎起了帐篷。
多年以来，潮白河不止在白庙橡胶坝这里断流。
新京报记者从北京水务部门了解到，自1999年以来，随着上游来水的减少、城市用水量的增加，潮白河出现断流情况，仅城市区域局部地段有水，但这些水也只是再生水。再生水是经过深度处理的污水，目前较大范围用于补充天然水体和景观用水，但由于再生水中氮、磷等含量仍相对较高，容易造成水体富营养化。
潮白河一直是北京市重要水源之一。 公开资料显示，白河和潮河从燕山北部发源，各自奔流，汇入密云水库后再沿故道分出，于密云区城南河漕村汇合，自此之下河道称为潮白河。潮白河经怀柔区、顺义区，最终进入通州区。
多年断流之后，这条滋养首都的河流需要新的水资源补充。为应对北京市地下水超采严重的问题，涵养饮用水水源地，确保供水安全，自2015年起，南水北调来水回补密怀顺水源地，至2020年累计回补约3.4亿立方米。
此次，为进一步改善潮白河流域水生态环境，有效回补密怀顺地下水源地，实现藏水于地的目的，北京市决定启动春季潮白河试验性生态补水工程。
北京市潮白河水系示意图。 来源：北京市水务局官网
筹备
各家看好各家的院儿，各家看好各家的设施
补水前的筹备工作，持续了近半年时间。
此次补水由北京市水资源调度中心统筹。水资源调度中心副主任白忠提到，他们从去年12月底已经开始谋划补水，今年1月份，北京市水资源调度中心跟有关区进行座谈，让各区提前进行摸排。
之所以提前用这么长时间进行准备，白忠说，是因为涉河工程沿线比较长，涉河的产权单位也比较多，“为了保障本次补水的安全有序进行，我们要动员社会力量，各家看好各家的院儿，各家看好各家的设施。”
潮白河许多段已经22年没有过水，补水之前的河道勘查同样需要仔细。在水流行进之前，有许多人已经一遍遍走过河道，将它的行进路线和预计行进时间测算出来，落实到纸上，形成技术方案。
工作人员还要提前检查河道卫生，对河道的整体环境进行清理，比如重要河段的杂草、水面漂浮物；检查水工设施是否正常运行；进行开闸的模拟演练，模拟水头的演进等。
潮白河管理处负责补水期间的安全工作，包括沿线水工设施和人员的安全，同时将安全责任落实到沿河四区相关单位。潮白河进入通州区后，沿通州区与三河市、大厂回族自治县、香河县边界南流。此次补水，同样需要北三县的协助参与。
贾立光是北京市潮白河管理处水资源科科长，这次补水的安全保障方案由他所在的科室负责制订。
经过前期的河道勘查、与各部门在一起讨论，他最终拿出了一个18页的方案，把责任细分到个人，“就怕有环节衔接不好，也怕工作交叉中出现漏洞。”
安全保障涉及的不仅仅是河的问题，跨河的道路桥梁，穿河而过的燃气电力管线、通讯电缆等都要照顾到。贾立光提到，桥梁的桥墩，河底的管线都要经过过水考验，“涉及铁路、燃气、公路、电力、供水、村庄等等200多个产权单位，放水之前都要沟通到。”
张怀斌是贾立光的同事，负责河长制工作科、规划与科技科两个科室。
他翻了翻手中的工作笔记，本子上记录了补水前开过的最大规模的一个视频会议，时间显示为4月14日，“沿河各区的工作人员、各个产权单位的相关责任人，还有河北北三县的相关工作人员都来了，大家统一行动，统一标准。”
张怀斌记得，这次会议上通报了补水方案，各区汇报了安全保障措施，并特意与河北北三县进行交流沟通。
为做好生态补水服务保障工作，除了安排巡河人员，4月中旬前，潮白河管理处在汇合口、向阳闸、怀河南水北调入水口等重点点位加装了红外喊话器30台、监控摄像20多部。通过红外喊话器广播生态补水安全提示，提醒游人注意安全，倡导市民安全文明游河。
各地提示安全的方法不一，据张怀斌介绍，顺义区一些离河比较近的村子用大喇叭喊话的方式，循环播放“潮白河进行生态补水，远离河道”的提醒；还有一些村庄采用张贴警示告示的方法……
在更上游的地区，已经有不少鸟类在向阳闸河道内驻足安家。
为尽量减少生态补水对潮白河河道内鸟类栖息地的破坏，潮白河向阳闸所采取围砌阻水沙袋、铺盖防水雨布的方法，围设了鸟类栖息地保护围堰，防止来水时对鸟类栖息地构成破坏。
5月29日，白庙橡胶坝上流下的水。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盯水头
找明显的标志物，比如河床上一块突出的石头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补水从4月30日开始。
上午8点，在密云水库潮河输水洞口，清澈湍急的水流以10立方米/秒的速度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流入下游河道；10点，15公里之外的“白河调节池泄洪闸”也开启闸门。
5天之后，白河泄洪闸流量从10立方米/秒，逐步调增至60立方米/秒。出闸口时，白色水浪腾起，如瀑布跌落，白河水头一马当先，向下游奔涌而去，水流顺着早已干涸的河道，蜿蜒向前。
水头，通俗理解为水流最前面的位置。
对水务部门的工作人员来说，追水头是补水工作中一件重要的事情。水头的实际行进位置记录可以较核技术方案中用模型计算出来的数据，保留水文资料，为之后的补水工作留作参考。
工作人员一般会选取河道沿线的重要水工设施、建筑物等，比如坝、闸、桥，为观测点位，记录下水头经过这些点位的时间，或以这些点位为参照，在一天之内的特定时间记录水头距离点位的位置。
密云区是首先要过水的地方，水头从这里开始。
4月30日开始开闸放水的时候，密云区潮白河道管理所所长郭玉平就带着同事们盯水头。
郭玉平把水头经过重要设施的时候，称为“过坎”。她清楚记得，4月30日晚上，所里盯水头的同事一宿没睡，白河水头是第二天的下午1点14分过云蒙大桥，离开密云进入怀柔区，“将水头送到怀柔之后，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郭玉平的同事张擘也是这场盯水头接力的第一棒，从上午10点到下午4点，他把白河水头先后送过君山橡胶坝、白河桥、石灰石矿桥。每当水头过一个观测点位，他和同事便开着巡查车提前到下一个点位的河堤，等待水头的到来。
盯水头也有技巧，关键的是要找一个明显的标志物，比如桥墩上的水线或者河床上一块突出的石头，“看到有水没过石头，就知道水头到这里了。”张擘说。
北京市潮白河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还建立了一个微信工作群，群里有78位工作人员，他们分属沿河四区和北三县的不同水务部门，每天，盯水头的人会在群里用图片或视频发来水头的位置。
很多的“过坎”在深夜。张怀斌记得，不管是凌晨一两点密云水库补水水头和南水北调水头汇合的时候，还是凌晨两点半向阳闸放水的时候，水务部门的人都会在场。
5月24日，郭玉平发来一段黑暗中打着手电照水流的视频和一段报告水头位置的文字，“潮河孤山橡胶坝凌晨3点04分过流，进入提辖庄坝。”
潮白河白庙橡胶坝附近的补水安全提示标语。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安全
有的是有惊无险，有的是有险无害
补水水头奔涌向前，日夜不息，沿线安全问题是水务人最为重视的部分。
张怀斌解释这次补水工程的全称为“潮白河春季试验性生态补水”，其中的试验性，是指借这次补水对河道的行洪能力、堤防安全、队伍的调度能力和保障能力进行检验，“毕竟潮白河很多段已经20多年没过水。”
5月22日下午4点左右，巡河人员在怀柔区杨宋镇四季屯村发现了一段长40米、宽仅2厘米的裂缝，该处裂缝位于堤顶路的位置。如果不及时处置，堤防部分可能会滑脱，造成人员伤亡。
工作人员立马将问题上报，管理处首先联系交通部门进行交通管制，后经现场探查，制订了处置方案，当晚会有降雨，先将裂缝覆盖，然后将裂缝附近的电线杆改移出去、将危险范围内的树伐移。
张怀斌回忆在这次险情中，他给公路、电力、园林等部门打了不下十个电话，当晚，所有相关部门赶来处置，落实完所有要求。因为担心下雨导致裂缝进一步扩大，凌晨时张怀斌和同事还专门赶去查看裂缝遮盖情况。
“在补水过程中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在大家做好充分准备工作的前提下，有的是有惊无险，有的是有险无害。”张怀斌说。这次补水过程中没有发生人员事故，是许多水务人心里的一件圆满事。
潮白河河道许多段干涸许久，有不少人“穿河床而过”，在有水的河段也少不了游玩钓鱼的人。
在白庙橡胶坝上游500米处，水深达到17.8米，燕郊镇一侧，水面已经擦着堤岸边的步道。左堤路上隔十几米便有一个步道入口，当地政府在每一个入口处都扎起拦网，并安排专门的人员值守，以防其他人进入。
从5月10日起，经水务局协调，怀柔区蓝天救援队开始在潮白河怀柔段进行安全保障工作。救援队主要采取水面巡逻的方式，当发现有人在堤岸边坡游玩、钓鱼等，他们都会进行劝阻，直到这些人离开再继续下面的巡逻。
怀柔区蓝天救援队队长田园表示，很多钓友在河道边坡上钓鱼，脚下都是土，人稍不小心很容易滑落，这些都是他们重点劝阻的对象。
参与巡逻的大喇叭则不断播放“生态补水期间，水面危险，请速远离”的提醒。田园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的水上巡逻队每次会派两个冲锋舟一前一后行进，小的冲锋舟载两名队员，大的冲锋舟载4名队员，逆水行驶时会适时减慢行进速度，怀柔区10公里的水道，冲锋舟来回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据田园估计，他们每天都会劝阻20多人。每次劝阻钓友时，救援队员都一定要等到他们收拾东西离开之后再行进，路程一耽搁，来回的时间便成了原来的两倍。
潮白河退水仍需要一段时间，5月29日，田园和队友接到在补水停止之后继续协助安全保障20天的通知。田园说：“现在进行安全保障是防患于未然，总比出了事情再救援要好。”
5月29日，补水水头过白庙橡胶坝与下游有水河道汇合，潮白河北京段158公里全线通水。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贯通
潮白河再次流动起来，90%的水回补地下
5月29日，补水水头流经潮白河通州段白庙橡胶坝，与下游有水河道正式汇合。
至此，潮白河北京段158公里水流全线贯通。据水务部门统计，此次补水总量2.11亿立方米，其中密云水库补水1.87亿立方米，其他水源补水0.24亿立方米。
补水的一个月来，潮白河管理处大部分工作人员常要在潮白河边巡查，他们的脸大都晒得黝黑。“上班就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张怀斌说，碰上特殊情况，去补水一线就不分上下班时间了。
防汛与信息科的高级工程师张秋建相较其他同事出去的时间要少些，每天，他需要收集各区各处汇报上来的潮白河水文数据，整理成表格上报市水务局。数据在处理过程中，遇到下面人员报得不准、不专业，电话核实不了的情况下，需要他们到现场去查看实际情况进行数据更新。
他说：“我这在办公室里倒腾数据，属于默默无闻的工作。”但在围绕潮白河工作的30年里，他已经算是最了解潮白河各项数据的人之一。
张怀斌感受到河道沿线村民对来水的期盼，他常听到潮白河边顺义段的村民对他感叹，“这么多年，终于盼来大水了。”他还接到很多北三县的老百姓给他打来的电话，问水头到哪里了，每一次，他都会看看微信群里水头的位置，告知对方，并说上一句，“别着急，一定会到您那里的。”
此次补水，不只让潮白河再次流动起来，更大的意义是，90%的水会回补地下。
据水务部门预计，此次生态补水之后，密怀顺地下水源地将会回补地下水2.3亿立方米，7月末地下水回升范围约400平方公里，潮白河牛栏山橡胶坝以上地下水位最大回升约16米。
这对将促进华北地区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推动潮白河流域生态整治、加强京津冀协同发展发挥积极重大作用。这次22年来潮白河首次试验性生态补水，也为今后潮白河实现常态化补水积累了经验。
北京市水资源调度中心副主任白忠说：“此次补水不仅增加了北京市水资源的战略储备量，而且有水的河能给城市带来灵气，有了干净的水，生态变好了，老百姓的幸福生活指数也提高了。”
5月29日，白庙橡胶坝上游浅水区水面上的白鹭。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5月29日，白庙橡胶坝的来水还吸引了鸟儿前来做客。
紧挨白庙橡胶坝的河床由于泥沙累积，水相对较浅。29日上午12点，坝边的测量杆上水深显示为3.4米。从水面望去，中间略显黑色的位置，是刚刚被没过的河床，那里的水还不够深，几只白鹭在那里歇脚，不时张开双翅在水面盘旋。
新京报记者 赵敏 彭冲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