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丨[美]罗伯特·W. 费尔斯通

丽莎·费尔斯通

乔伊丝·卡特里特

摘编丨何也

 《鸵鸟心理:为何我们总是害怕与逃避》,[美]罗伯特·W. 费尔斯通、[美]丽莎·费尔斯通、[美]乔伊丝·卡特里特 著,郭晓薇、孙心茹译,化学工业出版社2020年10月版。

 

自我指责让我们总是害怕或者逃避

 

即将开始演讲的人想:“你马上就要出丑了。你的演讲听起来一定会很傻,台下的听众肯定会笑话你。恐怕没人会对你说的感兴趣吧!”

 

准备去约会的女人告诉自己:“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喜欢你?还是快点想些有趣的话题来聊吧,否则他再也不会约你了。”

 

年轻小伙子在准备申请某个职位时想:“对这份工作来说,你实在是太年轻,也太缺乏工作经验了。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准备简历呢?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得到这么好的工作。”

 

正在参加考试的学生想:“像你这么笨的人,什么事也做不好。这次肯定要考砸了!”

 

你是否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这些想法对你的生活造成了什么影响?你在这样想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为什么那个即将演讲的人要以这种会让他更加紧张的方式来苛责自己?为什么那个找工作的小伙子要预设自己会失败?为什么他们会用如此消极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处境,以如此令人丧气的方式预测自己的未来?诸如此类的破坏性想法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行动及日常生活方式。

电视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2006)剧照。

 

例如,做演讲的人最终说话时会结结巴巴,而那位拖延着不写简历的人也得不到他想要的工作。尽管我们都能意识到某些想法会使我们更加紧张,进而干扰我们的表现,但大部分人还是会低估这些恶意想法对我们生活的影响程度。我们对自己感到愤怒,而上述这些事例中所描述的嘲笑、自我贬低仅仅体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我们借此来窥视一位更强大的、隐藏更深的敌人。

 

这位强大的敌人由破坏性的想法、信念和态度组成,它控制着我们的行动,干扰着我们对个人和职业目标的追求,让我们在很多时刻感觉糟糕透顶。你有这种内在的敌人吗?本章将带领你听听自己内心的批评声,引导你发现这种声音对生活方方面面的影响。这是战胜内心批评声的第一步。我们的目标和愿望总是自相矛盾。一方面,我们温柔地关注着自己,感觉自身有自己喜欢的、感觉舒服的特点。我们有成长、发展和追寻个人与职业目标的天然倾向,也有在关系中保持亲密、寻求生活意义的渴望。在本书中,这些倾向被称为“真实的你”或“你的真实自我”,这些倾向的基础就是你对自己友好而富有同情心的态度。

 

另一方面,我们对自己还存在一种不友好的、批评性的看法。这些破坏性的想法和态度常常会愈演愈烈,并且凌驾于更现实或更积极的思维方式之上。它让我们自我设限,拖住我们奔向成功的脚步,而且有时候会让我们对他人抱有恶意和怀疑的态度。压力会增强这种消极思维的破坏力,使我们更容易被其控制,甚至采取严重的自我毁灭行为。这里将这种对自己的消极看法,连同指向自己的指责和愤怒,称为“内心的批评声”,因为它是你的一部分,是致力于否定真实自我的那部分。正是这个部分,诱发和助长了个体的自我挫败行为及自我毁灭行为,也正是它促成了个体对他人的愤怒或消极态度。

 

在“真实的你”和“内心的批评声”之间的较量中,更加突出的那部分决定了你在某一个具体时刻所表达的观点,也影响着你的行为。也许你曾在亲近之人身上发现过这样有趣的现象:当他们看起来是在做“自己”时,与看起来不像他们自己时,在言行上会有很大差异。当他们做自己时,通常是放松的,而且更加令人喜爱。而当他们受到内心批评声的折磨时,会表现得更为焦躁和不招人喜欢。

 

“内心批评声”并非是一种幻听,

而是存在于头脑中的念头

 

在我们看待自己的矛盾态度中,积极的一面来自于我们拥有的独特品质,例如身体素质、脾气禀赋,以及对于父母或主要监护人积极品质的本能认同。积极的情感体验也促进了真实自我的形成,这种体验包括我们所学到的、所喜欢的、促进我们成长和发展的经历,以及父母和其他成年人投注于我们身上的爱和关心。

 

内心的批评声是人格中具有防御性的消极部分发出的声音,是实现个人发展的对立面。批评声由一系列负性思维组成,这些想法与我们的最大利益相冲突,并且会削弱自尊。这些充满敌意和主观臆断的想法也会警告我们要提防他人,并将这个世界描画成一幅消极悲观的图景。批评声不仅仅是由破坏性的想法、态度和信念组成,还包括与这种思维方式相伴而生的愤然、恼火或悲伤的情绪。每个人都承受着不同程度的内心批评声。它降低了我们真实认识事件的能力,触发了消极情绪,破坏了我们对于生命中的美好和意义的追求。当人格中更健康的一面(真实自我)挣扎着要从防御机制的锁链中挣脱出来追求自由之时,这种声音负责坚持把我们牢牢地“关押”起来。

 

破坏性的内在想法还会导致疏远的感觉—一种被迫从自身脱离,并且远离所爱的感觉。当我们妥协于这种声音而放弃挑战它时,所行之事往往会给我们带来消极后果。大部分人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内心的批评声,但其背后的消极思维多存在于无意识层面。因此虽然我们有时可以清楚地“听”到这种声音在说些什么,却很难认识到消极思维的存在,只是简单地相信或接受了自己的消极形象。除此之外,我们可能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些想法对于情绪、行动和生活方式所产生的破坏性影响。有一点需要澄清,这里所讨论的“内心批评声”并非是一种幻听,而是存在于头脑中的念头。

 

批评性的内心声音并非是良知或道德的体现。虽然这种声音有时好像与我们的价值观和理想相关,但它往往只是充当了事后诸葛亮。与良知相比,内在批评声最显著的特征是:它具有侮辱人格的、惩罚的性质。它的贬低语气会增加自我憎恨的感觉,而不是激励我们以一种建设性的方式去改变不良行为。

 

这些破坏性的想法前后矛盾:先是怂恿我们以不利于实现目标的方式行事,然后又就这些行为谴责我们。此外,这个声音还经常将我们本能的渴望、欲望和目标(即我们希望可以在生活中实现的事情),转变成为“应该”—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们“应该”去做这做那。一旦没有做到这些“应该做的事情”,批评声就会跳出来嘲笑和斥责我们的失败。

电影《面对巨人》(2006)剧照。

 

许多人体验到的自我攻击都是第一人称的,就是以“我”开头的语句。也有一些人体验到的则更像是别人在和他们说话,例如有人把内心的批评声称为头脑中的“董事会”。

 

相比来说,把自我攻击转变成第二人称,即以“你”开头来表达有三方面的好处:首先,有助于我们把对自己的批评性观点与更真实的视角区分开来;第二,可以让我们开始思考此前可能并未注意到的,存在于意识层面之下的其他消极想法;第三,能唤起常与这些想法相关联的感觉,使我们注意到内心批评声里暗讽或挖苦的语气。

 

内心的批评声从何而来?

 

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敌视自己呢?这个内在的敌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批评性的内心声音呢?答案源于过去,源于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正是那个时候,我们总在努力以最好的方式去应付生活。这种内心矛盾的性质及程度受到早期经历和养育环境的影响。父母也是人,他们对自己也有着复杂的感情:他们有欣赏自己的部分,同时也有自我批评的想法和感受。

 

不幸的是,父母经常将他们自身的消极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因此,对于孩子,父母既有爱的感觉,同时也会有批评性的想法和消极情绪。那些自认为不够好的父母,很难相信自己有能力给予孩子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此之外,仅仅是孩子的存在,就能够唤起他们自己在孩童时期体验过的糟糕感受。如果他们过去的确经历了一些心理创伤,并遗留下未被安抚的情绪,那么这种感受自然会影响到他们对待孩子的态度。

 

电影《白日梦想家》(2013)剧照。

 

每一个人的童年都会出现需求不被满足的情况,我们都经历过被父母或主要监护人拒绝、忽视,甚至敌视的时刻,其结果就是体验到挫折或伤痛的感受。这些事件,无论是经常发生还是极为偶然,都会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被问到的话,大多数人都能够说出父母在失去自控能力时令人瞠目结舌的行为细节。究竟是什么激怒了父母,已经被我们忘掉了,但是在这种经历中的感受却是清晰的,并且被生动地保存在我们的记忆中。

 

那时父母尽管是出于好意,却愤怒地对待我们、羞辱我们,或是漠视我们的感受,而我们必须尽力保护自己,以免淹没在恐惧、焦虑和痛苦之中。儿童会向父母学习,用父母对待他们的方式来对待自己。换句话说,人们倾向于以自己被养大的方式来做自己的父母。在某种意义上,人们会用父母曾经抚慰和惩罚他们的方式,来抚慰和惩罚自己。

 

面对压力或痛苦,防御行为就是我们的应对工具。在儿童时期,我们就根据自己在家庭中经历的不同程度的情感痛苦,发展出一套保护自己的策略。这套策略在年幼时保护了我们,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成人,它就变成了桎梏,阻碍我们充分发展出全部潜能。

 

这些心理防御机制可以类比于人体对肺炎的反应。在患肺炎时,身体的防御反应比致病细菌的攻击更具有破坏性。肺部感染会导致免疫系统采取行动,派出抗体来应对入侵的细菌。然而,抗体的防御行为有可能因为规模太大而引起肺部充血,给人体带来潜在的危险。与此相似,当我们还是幼小脆弱的儿童时,在痛苦中为保护自己而建立起的防御行为,如今对我们的伤害可能比最初经受的心理创伤还要大。从这个角度来说,心理防御往往变成了成年人生活中各种问题的根源。

 

孩子会特别关注哪怕是

非常微小的让父母发怒的事件

 

心理学家罗伯特·费尔斯通发现,我们在儿童时期发展出的最强大、最基本的防御机制,就是幻想着自己与母亲或照顾者保持联系,这种幻想可以在我们经受痛苦时提供安慰和安全感。他把这种防御称为“幻想纽带”。婴儿天生就有能力通过调动头脑中与哺乳经历相关的图像和记忆,来安抚自己、抵御分离焦虑,并减少饥饿和沮丧的感觉。

 

人类通过想象来减轻痛苦的能力是非凡的。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进行的研究发现,关于食物的白日梦和幻想确实可以减轻人们感受到的饥饿痛苦。同理,当父母不能满足或者不能稳定地满足婴儿的需求时,婴儿会越来越多地幻想着自己和父母保持联结的画面。这种幻想,像大多数幻想一样,成为了真实满足的替代品。孩子会变得依赖于这种幻想,将它作为自我满足的手段。如果一个婴儿或幼儿能够表达出对这种虚假独立性的感受,他或许会说:“我能够照顾好我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儿童还会用一些举动(如吮咬手指、揉毯子)来缓解紧张,同时来支持“能够自给自足”这一幻想,进而帮助他们麻痹痛苦的感觉。事实上,几乎任何行为在被过度使用时,都可以起到这种作用。

 

电影《幸福来敲门》(2006)剧照。

 

在想要满足自身需求时,比起依赖他人,我们通常更喜欢用幻想纽带及以上这些方式来安慰自己。婴儿时期,在我们幻想与父母联结的过程中,也吸纳了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不幸的是,这不仅包含他们的积极态度,还包含消极态度,其中那些内在的敌视态度构成了内心批评声的基础。

 

在三岁到七岁间的某一时刻,我们知道了死亡。对“人终有一死”的新认识引发了我们深深的悲伤和恐惧,倾覆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我们发现,本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事情其实只是暂时性的,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为了应对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发现,我们去寻找并依赖于早期为应对痛苦情绪建立的防御机制。就这样,原有的防御机制得到加强,并且在我们的人格中变得根深蒂固。

 

在知道死亡这回事之后,很多孩子在潜意识深处发誓,以后永远不要完全投入生活,不要彻底地亲近另一个人,因为他们知道,终将有一天这一切会失去,自己的生命和所爱之人的生命都会消失。我们不断权衡,是与生活结盟—不顾生命的有限性而选择投入生活,还是与死亡结盟—限制投入以保护自己免于承受死亡恐惧。我们极有必要发展出一种清醒的觉知,即看清自己的活法是在与生命为伴,还是与死亡为伍。

 

出于对痛苦和负面环境的敏感性,所有年龄段的孩子都会特别关注哪怕是非常微小的让父母发怒的事件,而且会深深地受其影响。他们可能把体会到的父母的愤怒(不管有没有发作出来)和紧张氛围,当作是对生命的威胁,并因此陷入恐惧。在压力状态下,当孩子感到害怕时,他们不再将自己看作是无助的孩子,反而代入了正在责骂或惩罚他们的父母的身份。当孩子表现出最糟糕的一面时,父母相应的态度和形象被孩子内化于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们接管过愤怒、恐惧、自怨—这正是父母在那个状态下所体验到的混杂情绪。

  

一个人对外界的反应在

很大程度上受到内心声音的影响

 

内心批评声就像是在脑海中做实况报道,它严苛而又吹毛求疵,让我们以一种痛苦和烦恼的方式去理解身边的事情及与他人的互动。本质上来说,这种声音相当于一个过滤器,它根据过去发生的负面经历对现在的事件做出消极解读。早年经历的消极事件和缺失性体验越多,它就越可能以破坏性的方式来解读当前所处的境况和与他人的互动。

 

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是面对人际关系还是工作,我们都会遇到许多事情,参与许多社交互动。既然一个人对外界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内心声音的影响,那么鉴于每个人的认知不同,人们对于同样的事件或人际互动会产生相去甚远的反应。如果我们恰恰是通过这个消极过滤器来看待生活,生活就是晦暗沮丧的。但是,如果我们以真实的自我来看待生活,完全一样的状况可能就意味着光明和希望。因此,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外部事件并非是让我们感到苦恼的主要原因;相反,往往在我们透过内心批评声的滤镜去理解这些事情时,麻烦才会出现。

电视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2006)剧照。

 

带着自我批评去看待生活时,每当我们犯了错,无论错误有多小,多么无足轻重,我们都会倍感自责或泄气。我们常会夸大犯错的后果,然后告诉自己失败还会继续,甚至告诉自己,我们将永远不会在对任何事情的尝试中获得成功,最好现在就彻底放弃一切努力。意识到这个内心的敌人能帮我们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频繁而欲罢不能地以消极的方式来看待事情。改变的第一步就是识别这种声音,然后我们可以选择忽略它的命令,以真实的视角看待生活,摆脱想象中的约束和限制。

 

这个声音不只攻击我们,还瞄准了他人。正如我们对自己有两面的看法,我们对生命中的重要他人也有着矛盾的观点,这正是普遍存在的人类共性。有时,我们认为所爱之人很可爱,对他们有着包容和亲密的感觉;但有时,我们却盯着他们的缺点,用苛责的眼光审视他们。例如,我们可能挑剔又嫌弃地认为伴侣或朋友“太迟钝、太无情”,或是“太幼稚、太不负责任”;我们可能对自己说:“你不能相信任何人。没人在意你。每个人都在力争第一。你必须要当心,否则就会被别人利用。”

 

对他人的消极看法往往与自我贬低的态度相伴而生。对于自己的错误,人们往往在自责和责怪他人之间摇摆,要么进行自我攻击,要么对他人持怀疑或偏见的态度。但在某些人身上,歪曲他人或以嘲讽和不信任的态度看待他人的倾向,比自我攻击的倾向更为突出。对于我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认识到内在的分裂太过痛苦。因此,我们会把内心的批评声投射到别人身上。被他人否认或批评,往往比承受来自自身的攻击还要好受一些。

 

正如一般来说,与外部敌人战斗要比与内心的敌人纠缠更容易一些。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有时候,我们可能会否认对自己的消极看法,反而认为是别人在这么想。事实上,所有被认为是别人加之于我们的批评,那些让我们感觉可怕和不安的评价,几乎都只是源于我们对自己的批评。

 

例如,一位怀疑自己没有男子气概的年轻人描述了他将内心批评声投射到女性身上的过程:“每当我第一次见到一位女性,我就知道她会对我有某种评价。并非只是我自己揣测或想象着她会用消极的视角来看待我。我对此很有把握。我就知道,通常女性都会认为我很孩子气,不会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认真对待—也许是玩伴,或者是可以开玩笑的人,但绝不是作为男人。我很难收回这些投射,很难接受其实是我自己在这样评价自己。大多数时候,我会故意显得孩子气,引导她们这么评价我,她们的回应恰恰就印证了我所认定的她们对我的看法。”

 

这位年轻人认定的女士们对他的看法,其实只是他自我攻击的投射。如果他对此没有察觉,会很难认识到自我挫败行为的潜在原因。他会在接近女士时犹豫踌躇,从而确保自己会被拒绝,如此一来,他内心对自己缺乏男人味儿的认定就进一步得到了强化。

 

 

本文选自《鸵鸟心理:为何我们总是害怕与逃避》,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作者丨[美]罗伯特·W. 费尔斯通、丽莎·费尔斯通、乔伊丝·卡特里特

摘编丨何也

编辑丨张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