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剧照。驱动传媒供图


与原著深刻揭示并抨击封建家族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毒害不同,作为波兰戏剧史上最为重要的三位导演之一,被称为欧陆剧场界巨匠的导演陆帕,将这部作品聚焦在“父权权威制”之上。这一手法以“狂人”为人物关系中心,并用“父权权威制”编织出邻里生态和家庭关系,与鲁迅深邃悲切的思想内涵融为一体,在剧作的重构之中,陆帕给当下的观众埋下太多命运符号和心灵谜题等待着一一破解。新京报记者专访《狂人日记》主演之一“狂人”闫楠,听他揭秘这部作品令人惊艳且特别的线索。

 

现场:不在乎观众离场

 

在陆帕构建的270分钟“狂人”世界里,时间似乎始终跟随着台上演员表演的节奏时而停顿,时而加速,慢节奏的舞台上堆积出密集的呼喊,渗入观众心灵,形成人性的思考,犹如一座巨型的“文学舞台”逐渐建立。但慢节奏地演出过程同样也考验着观众,找寻与舞台同频率的情绪节奏这件事并非每个人都能从容达成,因此部分观众看完第一幕便选择退场。闫楠表示,陆帕对此不以为然,他其实最享受的部分是该走的观众都走完了的后半部分。“选择留下来的都是他的朋友,而真正的精彩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一幕“叙述者”看到日记。驱动传媒供图

 

剧本:创作过程犹如做心理学研究


此版《狂人日记》的剧本由陆帕本人创作,这一过程让闫楠觉得非常难能可贵。“陆帕几乎读遍了鲁迅大部分的文学著作。远不止于此的是,他还读了包括鲁迅好友的著作、鲁迅当年骂过的人写的著作、鲁迅当时崇尚过的外国文学家的著作等,整个文本的创作过程如同在做心理学研究。”

 

这点可以在剧中“赵贵翁”的扮演者李龙吟曾撰写过的话剧《狂人日记》札记中得以印证:“陆帕问剧组所有的人:狂人是谁?他和鲁迅什么关系?他在日记中写的三十年没见他那个他是谁?狂人说二十年前踢翻了古久先生的流水薄子,古久先生是谁?狂人的哥哥是谁?……在鲁迅发表《狂人日记》的1918年,鲁迅笔下的狂人在干什么?如果狂人活到现在,他又在干什么?想什么?这一连串问题弄得我们头晕脑胀。”

 

《狂人日记》剧照。驱动传媒供图


表演:不允许演得与前一场一样

 

闫楠与陆帕相识于四年前,而两个“狂人”的约定也始于此。与中国的导演创作方式相比,闫楠觉得陆帕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他在导演过程中从来不做任何“笔记”,但他发现并通过大脑直接输出表演问题,让闫楠这类演了多年舞台剧的演员都感到佩服。

 

为了保护演员对剧作与人物的新鲜感,陆帕大部分时间都是组织演员进行分析人物潜台词、心理活动等工作,而在排练时,陆帕要求演员的表演必须都是即兴的。闫楠觉得,这个长时间深入研究和分析人物的方法,让角色自然地长在了演员身体与精神里。陆帕最反感演员的表演一成不变,也不会告诉演员究竟该怎么演,演员要让人物变得鲜活才是唯一准则。“如果前一天他表扬我这场戏演得真好,第二天我还那么演,陆帕就会非常生气。他认为,如果演员重复了自己,如同失去了生命。”在闫楠看来,陆帕更多的还是让他见识到了现代戏剧的创作方法,虽然本文依然以鲁迅先生小说《狂人日记》为基础,但陆帕按照自己的方式改编、创作的过程,颠覆了闫楠很多原有的创作理念。


导演要求演员每一场都要演得不一样。驱动传媒供图

 

特别要求:技术人员必须懂戏

 

对舞美的真实性与细节的完美追求,陆帕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声音在开窗瞬间要出现强弱变化,灯光的明暗是现实与幻觉的交替,人物情绪起伏是与对手产生真实矛盾冲突。闫楠认为与陆帕的合作,不光是演员能感受到自身能力的提升,其他的技术人员也算上了一次难得的“大师课”。陆帕虽然从来不做笔记,但对舞台上灯光的每个投射点,配合演员情绪变化而音效播放的大小,他都了然于心,陆帕要求技术人员一定要懂戏,而不是按他的规定循规蹈矩,“因为演员每场戏的表演都有变化,如果一个舞台技术人员艺术感觉不强,很难满足陆帕的严苛要求。”


舞台上的灯光、音效都有层次和细节。驱动传媒供图

 

影像:天气不对就等新一天重拍

 

《狂人日记》里使用了七台投影设备进行影像化处理,舞台上多媒体的运用层层叠叠——墙上投影着日记潦草的书写,房间不像是居所犹如牢房,伴随着“讲述者”极缓地阅读日记,观众瞬间进入了鲁迅的文字世界,字里行间透着寒冷与恐惧,瞬间引领观众走进狂人的内心深处。

 

闫楠参与了舞台上大量影像的影视化拍摄,这些都是他与剧组到浙江绍兴小镇采风期间拍摄而成。闫楠回忆,为了拍摄这些素材,他与拍摄团队都是每天四五点钟起床,要抢在景区没有游客之前拍摄完成。对很多自然意境的捕捉,陆帕也极为严苛,比如晨间的雾气,陆帕一旦觉得未达到要求,全体人员只能等待新一天的到来重新拍摄。


舞台使用投影融入剧情。驱动传媒供图

 

歌曲:吟唱马勒声乐套曲

 

在《狂人日记》中,最为特别的一首歌曲无疑是第二幕演出中,演员梅婷饰演的“嫂子”,反复吟唱来自马勒声乐套曲《旅人之歌》(Lieder eines fahrenden Gesellen)的歌。马勒曾说“这套歌曲是描述一个被命运捉弄的流浪汉,走进冷暖无常的世界,永无止境的漂泊故事。”这似乎也是陆帕在此为 “狂人”的最终命运埋下了伏笔。


梅婷饰演“嫂子”。驱动传媒供图


尾声:舞台“蒙太奇”传递陆帕气质

 

在喜欢《狂人日记》的人看来,这部作品无疑是一部视听语言和表演艺术相结合的佳作。第三幕尾声,投影“蒙太奇”般地将“狂人”放置在了正在行进的“高铁”上,与一位现代装扮的学生相遇,并展开了一场“新觉醒和旧秩序”的对话,一百多年前 “狂人”曾作为当时社会先锋的代表,而今他所承载的观念仍可能成为“权威旧秩序”的一环。陆帕运用这样一种后现代性的时空处理,文学化地分析人物精神图谱,重塑主题并运用独有的剧场“缓慢表达”,无疑已将此版《狂人日记》从鲁迅手中剥离,传递出看似依托于鲁迅,却完全符合陆帕气质的剧作。 


“高铁”上的对话。驱动传媒供图

 

新京报记者  刘臻

编辑 田偲妮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