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潍坊市寿光市张家庄村，田野里，嫩绿的玉米已有半人高，刚刚过去的一场小雨，空气中到处是清甜的味道。张家庄南侧，一座小小的陵园，矗立在麦田环绕的平原上，这里长眠着33位革命烈士，其中，一位名叫张玉山的烈士墓，被单独安置在陵园的一角，97年前，他在这个村庄，建立了山东最早的基层党组织。

张家庄村里，立着山东第一农村党支部的牌子。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回到家乡，进步青年的革命起点

1919年1月，巴黎和会上，列强拒绝了北洋政府提出的“取消二十一条”“归还山东各项权利”等要求，反而把德国在山东的特权转让给日本，而北洋政府无力扭转，竟打算在合约上签字。

消息传到国内，群情激愤，最终激发中华民族追求民族独立和发展进步的里程碑式事件——五四运动。

五四运动以北京为中心，辐射全国。山东，这个巴黎和会上引发中国权利问题的焦点地区，学生运动更为激烈和集中。

1919年5月23日，五四运动爆发不久，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一位来自山东寿光张家庄的学生，加入了济南学生罢课、游行的队伍，他叫张玉山，是当时省立第一师范学生自治会的负责人。

罢课、游行活动开始后，张玉山并没有一直留在济南参加活动，而是受山东省学生联合会的派遣，回到老家寿光，宣传山东学联宗旨，传达山东问题交涉情况，联络当地学生一致行动。

张玉山是山东寿光张家庄人，于1916年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到1919年，已经在这里读书三年多，在那里，他接受了大量革命思想，加入了学生联合会，并成为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自治会的负责人。这也是他在五四运动爆发后，受山东学联指派，回乡组织学生运动的原因之一。

纪念馆里展出的张玉山照片。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回到寿光的张玉山，奔走于寿光各学校、各行业、各阶层，很快发动起了群众运动，寿光各高等小学先后成立学生联合会，组织罢课、游行，各中学也组织了相应的宣传活动。同时，寿光各行各业也被发动起来，织布的工人们不再用洋线织布，改用手工线，店铺改营国货。学生运动逐渐影响到整个社会，而张玉山也在这里认识了同样是进步青年的王云生、尹象升、褚方珍等人。

再次回乡，他们建起了基层党组织

在寿光组织学生运动的经历，让张玉山快速成长。回到学校的张玉山，很快就同学校的9名同学成立了一个进步团体——青年互助社。这个互助社的理念，是倡导新文化运动、宣传新思想。

如无意外，张玉山必然会从济南开始，踏上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舞台。不过，一场大病，改变了他的行程。

1922年春，张玉山因肺病辍学回家，临行前，他告诉和他一起组织青年互助社的另一位同学延伯真，“若有新组革命团体，务必及时告知”。随后，张玉山回到了他出生的村庄张家庄。

在张家庄，张玉山并没有停止他的革命活动。寿光市党史研究中心主任张祥森告诉新京报记者，在养病期间，张玉山在张家庄村创办了平民学校和农民夜校，邀请进步青年王云生等担任教员，“他有时候需要去看医生，每次都会买回去很多书刊，《新青年》《共产国际》等，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接触到了共产主义理论和思想。并把这些思想传播到了寿光各地。”

在寿光，现在还有许多张玉山留下的珍贵资料，如他为农民编写的识字课本，其中写道“农民的黄脸，官府的黄金；穷人的白骨，地主的白银。”

1924年，张玉山接到延伯真来信。信中说，现有一进步青年组织，为社会主义青年团，是共产党的候补学校，征询张玉山是否参加。彼时，延伯真在青岛，张玉山和王云生商量后，即赴青岛，当年4月，在延伯真、邓恩铭等介绍下，张玉山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

纪念馆里展出的邓恩铭照片。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随后，邓恩铭随张玉山来到张家庄，指示张玉山、王云生积极发展组织。不久，张玉山和王云生发展了褚方珍、张子明等12位进步青年。当年8月，张玉山、王云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在次月，组织成立了中共寿（光）广（饶）小组，张玉山任组长。这也是山东第一个基层党组织，就在张家庄张玉山的家里成立。

革命之地，也是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张玉山的故居，就是张家庄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数十年来，这个村庄的布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村里已经没有见过张玉山的人了。

57岁的张树全，是张玉山的侄孙，他的父亲，也只在小时候见过张玉山。张树全告诉新京报记者，“我父亲去世前，很多次说到过张玉山的事情，当时在村里建立党组织，开展革命活动是秘密的，几个人晚上聚在张玉山家，张玉山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给做饭，门外面还有放哨的。”

张树全是张玉山的侄孙，但没见过张玉山，只在父亲的口中听说过他的故事。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事实上，回乡后的张玉山，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寿光各个村子里活动，1928年入党的张家村人张浩，在一篇记述张玉山的文章中写道，“张玉山身材魁梧，精神饱满，讲起话来声音洪亮，办事非常认真。他经常到贫苦农民家中，与他们促膝谈心，讲述革命故事，宣传革命道理。有一次，他给我们讲烧地契的故事，告诉我们，将来我们一定能把地主豪绅打倒，把他们霸占的土地、财产全部没收，分给贫困农民，到那时候，我们就不再受穷了。”

在张玉山的领导下，周边许多村庄都相继建起了党组织，张玉山还组织领导了寿光多次革命运动，比如组织短工罢市增资。张浩回忆，当时农忙时，地主会大量雇佣短工，但工钱很少，张玉山为此联络短工，商定合理价格，罢市休工，逼迫地主增加工人收入。同时，张家庄等地还先后建立了农民协会、农民合作社等。

活跃的革命运动，激发了当地越来越多年轻人的革命热情，但同时，也引来了敌对势力的疯狂打击。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山东军阀张宗昌宣布独立，并在山东境内实施残酷统治，寿光的党组织也遭受了连续打击，处境艰难，也是这一年的12月，张玉山病重不治，在张家庄逝世。

当年桑园，成为烈士之墓

张家庄南侧，有一片桑园，桑园里有墓，在革命时代，这里是张玉山等革命青年们经常活动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则成为了革命烈士陵园，张玉山也安葬在这里。

张家庄村外的烈士陵园中，张玉山长眠于此。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就在张玉山逝世的时候，寿光的党组织正经历着最严峻的考验。1928年，国民党寿光党部建立，成立“捕共队”，在寿光境内疯狂搜捕党员干部，在张家村，这个寿光党组织的发源地，常驻一支国民党的搜捕部队。

在这样的环境下，王云生、褚方珍等党的干部，仍旧组织领导了许多次革命活动。1932年，寿光党组织领导农民开展了夺地斗争，挫败了地主豪绅和反动当局勾结实施的“耕作团”驱逐农民、占领良田的企图。

张家庄所在的地方，水域丰沛，就在距张家庄3里的地方，有一座巨淀湖。巨淀湖南北长20里，东西宽10里，湖里长满了芦苇。这成为党组织活动的天然屏障。一条流经张家村的河水，可以直通巨淀湖。

张浩回忆，环境恶化的时候，张玉山他们就会转移到巨淀湖中，利用茂密的芦苇掩护，继续开会、组织活动等。同时，张家庄四周还有土墙，墙外有壕沟，墙高水深，这些都是张玉山的主意，最初是为了抵挡军阀匪兵的骚扰，为此，张玉山在村里挨家说服。这些设施，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1906年出生于张家庄村，1924年8月和张玉山一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张心斋，在张玉山逝世后，曾接任张家庄村党支部书记，他在回忆文章中讲述，当时，整个寿光的党组织受到了沉重打击，转入了更加隐蔽的斗争阶段。

张心斋于1932年成为中共寿光县委书记，王云生等任县委委员。他回忆，当时寿光县委乃至各村的党组织都是秘密活动，等待上级联系、布置任务，其间，根据省委指示，曾为募集“山东号”飞机经费组织过秘密捐款活动，募集200块现大洋。

1932年8月，张心斋在回到张家庄住了一夜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在距离张家庄不远的另外一个村子被捕，后经多方活动，于当年冬天获释。

红色之乡，村里走出的革命者们

抗日战争爆发后，寿光也开展了积极的抗日工作。

1937年12月，八路军鲁东游击队第八支队在寿光成立，300多名游击队员聚集，并在寿光牛头镇发动了起义。此后，又于1938年发动三里庄伏击战，击毙日军官兵3名，缴获军用吉普车1,辆，指挥刀2把，长短枪各1支和部分军用物资。

三里庄伏击战是寿光抗日史上的第一次胜仗。此后，寿光的抗日力量逐渐壮大，先后发动了牛头镇、半截河伏击战，东北河战斗，清水泊反扫荡等多次斗争，一直到1945年寿光城解放。

张家庄村作为寿光党组织的发源地，许许多多的年轻人踏上了抗日的征途，“现在说不上到底有多少人参加抗日了，仅我们知道的烈士就有33名，绝大部分都是牺牲在抗日战争期间的。”张家庄现任支部书记马秀村告诉记者。

张家庄村，1928年在这里成立了山东最早的农村党支部。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今年90岁的张志学，1947年入伍，那时候他刚刚16岁。6月18日，在张志学的家里，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当初他参加八路军，就是受到村里革命气氛的影响，“抗日战争的时候，我还小，但村里很多比我大的人都参军了，所以我也一直想参军。”

参军之后，张志学被分配到通讯连当通讯员，跟着部队解放寿光城，打过昌潍战役，之后渡江南下，一直打到了福建。在淮海战役中，他的小腿被一颗子弹打穿，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养好伤后继续南下，1969年才转业回到寿光。

“淮海战役那次，我立了一等功，京沪杭战役，立了二等功，还有很多三等功，几乎每打一仗，就立一次功。”在张志学的小院里，他穿一身洁白的衬衫，拄着拐杖，声音洪亮，偶尔还会和老伴开几句玩笑，他有些耳背，但喜欢和人说话，老伴有时候代替他说，他还会故意表示“不满”。

和张志学一同参军的张学圣，比张志学回村更早。1954年，张学圣复员回乡，曾经担任过村里的支书，组织村民成立互助社、人民公社。张学圣在村党支部书记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1988年退休。

张学圣的小院，被他整理得齐齐整整，院子里辟出一小块菜地，种着辣椒、小葱、韭菜等，还有几棵新栽的山楂树，“都是我打理的，在家也没别的事情干，种点儿菜，挺好。”他说。

张学圣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以前村里穷，种地是为了温饱，现在的日子好了，吃穿不愁，种点儿菜，是因为喜欢，不一样了。”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