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何安安


什么是社会学?习以为常的社会现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本质与规律?7月2日,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作者严飞,与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外籍专家、原岩波书店总编辑马场公彦一同做客PAGEONE(五道口店),以社会学为题,展开了一场跨文化、跨学科的对谈。


7月2日晚,主题为“别卷啦!东亚——一次对当代东亚的社会学观察”的《惊呆了!原来这就是社会学》新书发布活动在PAGEONE(五道口店)举行。


每个人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


什么是社会学?谈及这个问题,严飞首先提到了一个自己在过去两三年来的感受:大家对于社会学燃起了非常强烈的兴趣,这与二十多年前的情况截然不同。那么,到底什么是社会学呢?严飞说,从简单来讲,它是研究社会的一门学问,但对于社会这一概念,又有着多种解读。严飞认为,社会当中最为重要的元素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关系的存在。因此,社会简单来说,就是人们关系的加总,但其内部有很多不同维度,比如斗争的、冲突的,其乐融融的,也包括表面上其乐融融但是背后又有斗争的一面。


在严飞看来,经济发展的层面下,需要很多经济学家站出来,帮我们解决经济发展当中遇到的经济问题,但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和层级以后,必然会伴随出现很多社会问题,这些社会问题,实际上需要社会学家进行解读、解决。从这个角度来看,严飞认为,过去的二十年时间,是社会科学,特别是社会学的黄金时代。


“极简生活”“清贫哲学”或者“断舍离”等风潮在日本的诞生,有着什么样的社会背景呢?马场公彦指出,日本转向这样的生活方式的原因,历史上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日本社会出于对泡沫经济的反省,逐渐开始厌恶物欲横流的生活,转而追求精神上的富足,而不是物质的富裕,这成为了主流氛围。马场公彦说,“极简生活”(simple life)或者说“慢节奏生活”(slow life),虽然是人们对抗经济高速增长的社会等问题的手段,但是目前整个日本社会已经进入经济低增长(或零增长)阶段,或者说人口减少的稳定社会阶段,这些生活方式反倒逐渐受到人们的推崇,成为主流:不拥有、不争抢、不急躁,追求安逸的生活。


在这里,马场公彦澄清了一个概念,“极简生活”不等于穷困生活。极简生活提倡从去除一切无用的事物开始,要把钱花对地方。与此同时,“慢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付诸实践的,足够的积蓄和业余时间都是必要的条件,除非是生活富裕的退休人群,否则很难实现。


谈及日本从“厌恶物欲横流的生活”到“追求精神上的富足”的转变时,马场公彦表示,日本已步入承认多元价值观的“微故事”时代,因为每个人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世界上唯一的花》(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是日本小学运动会经常唱的SMAP(日本歌唱组合)的歌,马场公彦说:“运动会最受欢迎的项目就是赛跑。日本小学运动会的赛跑,是把跑步快的孩子和跑步慢的孩子分开,不是随机组队的,甚至跑完以后也不会排名次。为什么?因为跑得慢也是一个人的个性,只有跑得快的人赢是不公平的。当然有很多人反对这种做法,认为太极端,没有竞争意识的社会不会进步。”


马场公彦注意到,近年来,学历已经成为日本企业选拔人才的参考指标之一,不再是绝对标准,转而开始重视沟通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文部省(指日本文部科学省,即教育部)也正在改变教育方针,不再是填鸭式,更加重视思考能力或者调查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死记硬背的能力。”他以电视剧《龙樱》为例,“虽然《龙樱》这个电视剧的理事长主张自由放任主义,但是也有人教育理念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日本的教育理念之间也有分歧,所以《龙樱》也反映了日本对教育的不同意见。”马场公彦进一步解释道:“我认为竞争型社会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竞争的目标只有一个、价值观一元化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社会学家应该是“讲故事的人”


《惊呆了!原来这就是社会学》的日文原名是《社会学用语图鉴》,在日本,图鉴是非常常见的图书形式。有着三十多年图书行业工作经验的马场公彦表示,在日本普及学术知识的出版文化中,岩波新书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1927年,岩波书店出了文库本,古今东西经典都可以收录在一册非常朴素的书当中。


马场公彦介绍,日本的漫画传统兴起于“二战”后。1959年,小学馆和讲谈社开启了日本漫画的黄金时代,这个黄金时代一直延续到今天。马场公彦说,在日本,面向儿童的学习漫画已有很久的历史,面向青年的普及漫画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岩波书店有一本畅销书叫《日本经济图说》,右页有一个图表,左页有一个对这个图表的解释,这样构成一本书。这种插图跟文章在一起的形式,在日本非常普遍。”


《惊呆了!原来这就是社会学》,[日]田中正人、[日]香月孝史著,刘晓晓译,新经典丨南海出版公司2021年5月版。


严飞表示,自己最大的感受,就是在过去五到十年时间里,人文学科正在不断扩展知识的边界,让越来越多普通的读者可以接触到相对来讲很深奥的知识,而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衡量指标就是译著的翻译质量。很多人都有一个感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外国翻译学术作品非常晦涩,完全读不懂,但在今天,单纯从译著质量角度就可以看到,人文社科图书的整体质量越来越高。


在马场公彦看来,即使在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大的今天,世界范围内关于中国的报道与评论仍大多局限在宏观的方针与政策上,深入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报道则少之又少。对此,严飞援引了社会学者叶启政的观点,即社会学家应该是“讲故事的人”。正如米尔斯所说,“只有同时理解个人生活与社会历史,才能分别理解它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今天的社会学仍应当承袭社会学家米尔斯的思路,将微观与宏观相结合,将个人与历史相结合。

社会学可以怎样解答我们生活中的困惑?普通人又该如何培养社会学的想象力?面对这一问题,面对这些困惑,严飞给出的回答是:“穿越田野,发现社会”这八个字。如何理解呢?就是要看见身边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社会学最重要的一点是everyday sociology,每日的社会学,或者叫everyday modernity,日常生活当中的现代性。”严飞以黄盈盈的《我在现场》为例,指出要进入到田野当中,才可以发现很多有趣的真实世界当中的故事。

在这里,严飞举例说,有的学生在坐缆车上山的时候,发现了社会结构在地理空间上的参差不齐;有的学生看到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便去电询问贴小广告的人的生活情况;也有学生为了分析广场舞的派系和江湖,自己也跟着大爷大妈们跳了起来。2016年前后,严飞本人开始对北京菜市场、菜贩进行了长期追踪调查,希望能够记述大时代之下菜贩们作为个体的生活经历,“我们把这些故事、这些动人的声音记录下来,然后加上社会学的分析,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帮助。”显然,作为一门“接地气”的学问,社会学不仅研究社会整体,也重视社会中每一个人的生活与命运。


作者丨何安安

编辑丨张进

校对丨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