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入城,卫辉内涝严重。

 

7月26日凌晨,洪水漫进位于卫辉城区的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堵沙袋、抽水都未能阻止水的涌入。停电让医院陷入停摆,转运病人迫在眉睫。

 

医院门口的学院西路俨然已是一条河流,铲车载人破浪,红色、蓝色、黑色等各类冲锋舟来往穿梭,转移病人。医院门口,一位救援队员站在水中指挥“交通”,26日下午,水已经淹没到他胸口。

 

新乡市消防救援支队、民间救援队、志愿者和83集团军某工程防化旅接力支援转运。危重病人、老人、孕妇、刚出生7天的婴儿逐一被转移到安全地点。

 

7月27日0点23分,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共9000多人成功安全转移。


新乡医学院一附院病患大转移。新京报社会新闻部


停电

 

水是从26日凌晨2点左右开始漫进医院的。

 

北京蓝天救援队门头沟行动组第二批队员见到了这一幕。为保证院区安全,部分学生和医护人员开始在一层大厅用沙袋堵水直到天亮。除此之外,抽水工作也一直在继续,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但效果甚微。

 

队员戴冬梅在现场看到,“抽水工作一停,积水就肉眼可见地增多,水在地上一点点积蓄,没过脚面。”

 

潘勇(化名)正在陪刚生产完7天的妻子住院,他没有预料到洪水逼近可能带来的威胁。

 

自7月24日起,新乡的情况愈发危急,共产主义渠、卫河河水暴涨冲破堤坝,卫辉被洪水围城。

 

这天,下楼买晚饭的潘勇看到医院食堂采购回来大量面粉,车上忙着卸货的男人们都是住院患者的家属,他放下饭菜加入到搬运队伍里。一卡车、两卡车,现场虽然没有人组织,但男人们都把面粉搬运进食堂的仓库码放好。

 

累了一身汗,这倒是让潘勇安心,新乡医学院一附院是卫辉本地最大的三甲医院,潘勇觉得医院所在的区域地势较高,医院已经储备好充足的物资,而妻子王宝丽(化名)的病房在4楼,孩子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在5楼,都是洪水难以威胁到的高度。

 

刚出生的宝宝没有受到外界干扰,保温箱里住了几天逐渐强壮起来,情况越来越好。潘勇一家等着洪水退去,一家人团聚。

 

25日晚上11点左右入睡前,他下楼去看了一眼,医院大楼一层大厅有些积水但是量很少,“看上去没什么危险。”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在26日早上发生了。

 

潘勇睁眼后发现病房已经彻底断电。水也越积越深,从病房窗户往外看,楼下街道中央双向车道的隔离带已经被水没过,“这一夜,医院门前路上积水上涨了七八十厘米。”

 

医院楼道里,几个主要负责产科的主任都来了,大家行色匆忙,几次会议后,医生告诉一些病情不重的产妇“能自行回家就赶紧撤离”。

 

同时,院内不少患者和家属出现恐慌情绪,要求紧急转移到他处。蓝天救援队的戴冬梅和队友在现场维持秩序,安抚患者、家属和一些年轻学生们。

 

戴冬梅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救援队的船有一部分没油,一部分去拉发电机,以保证医院的部分供电,“医院有很多患者要依靠各种机器维持生命,没有电,不仅是电梯不能用这么简单,医院也在一定程度上停摆了。”

 

转运病人成了当务之急。


26日下午,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住院楼门口,等待转运的孩子趴在妈妈肩膀上。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抬下楼

 

医院电梯已因断电停运,一些行动不便的病人以及危重病人需要人力搬运。

 

一名还在吸氧的病人被志愿者们用床单包起来,从19楼抬到1楼。站在一旁护送的血液科医生告诉新京报记者,使用床单的原因是担心病人从担架上滑出。医生表示,这是一名68岁的淋巴瘤患者,“医院现在没有水、电和氧气,她会有危险,得赶快转移走。”

 

新乡医学院一附院派出了一名医生随船同行,患者家属已经在高速公路入口处等待,她将回到位于老家浚县的医院接受治疗。

 

医院应急通道内,一片漆黑。

 

一名眼科护士陪同一名肾科的尿毒症患者下楼,为患者照亮台阶。她使用的照明工具不是常用的手电筒,而是眼科医生看病的灯,将3个灯绑在一起后,亮度才足够在黑暗中照明。

 

该护士介绍,眼科病人大多症状较轻,可自由活动,她转移完自己科室的病人后,就来帮助其他科室。

 

一位躺在担架上的老人由3名护士、3名女性亲属抬着下楼,在楼梯间转角处,她们累得几次停下来喘歇。一名护士挽起裤脚,蹲在墙角擦汗,十几秒后,6个人齐声喊着“1、2、3”又将老人抬起。到了一楼大厅后,一位路过的男子顺势接手,将老人抬到了大厅门口。

 

大厅分重症患者和轻症患者两个出口,患者拿着由医院开具的写有“重症”“轻症”的证明分别排队。重症患者出口处,一名男指挥员手中拿着一个指挥旗,那是一面写着“医术精湛”的锦旗,用绳子绑在竹竿上,以提示大家转移的紧急性。


26日下午,排队等待的病人和家属。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参与现场指挥的新乡医学院儿科学院院长李树军告诉新京报记者,本院病人将重新分配到新乡市人民医院、新乡市中心医院、新乡医学院第四附属医院。

 

对于一些依赖呼吸机的危重病患转移过程可能存在的风险,李树军表示,医院有应急电源,并且呼吸机有蓄电功能,重症呼吸疾病患者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由于现场救援的救援艇数量不能完全满足转运需求,病人仍需在大厅排队等待。等待转移的病人坐满了候诊大厅的座椅,还有的躺在床上、坐在轮椅上,连走廊、墙边都有人铺着床单、凉席坐在地上,生病的孩子趴在妈妈肩膀上,刚刚生产的产妇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儿,偶尔传来“不许插队”的提示声。大厅内一名志愿者告诉记者,她已经工作了近24小时,“发生洪灾之后我们一直都在。”

 

上船

 

“新乡医学院一附院病人需要转运”的消息在各个救援微信群传递,越来越多的救援队伍赶到增援。

 

医院门口的学院西路俨然已是一条河流,红色、蓝色、黑色等各类冲锋舟来往穿梭,转移病人。一位救援队员站在水中指挥“交通”,水已经淹没到他胸口。


26日下午,医院门口的学院西路上,铲车、冲锋舟在转运人员。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戴冬梅看到,随着救援队的增多,现场秩序逐渐稳定下来,“先紧着老人、孕产妇、孩子、病患转移,然后是妇女,男士。”

 

新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在排队通道的出口处,志愿者、医护人员与救援人员手拉手排成人墙维持秩序,病患及家属以十人为一组,在出口处等待转移。

 

一名4天前刚做完腰椎手术的老年患者在家属的陪伴下,被消防人员抬到了冲锋舟上,还有刚做完手术,还插着尿管的病人也被安全转移。

 

26日下午3点左右,韩强跟随平顶山救援队到达医院。他不是专业的救援队员,也不会划救援艇,便在现场疏散病人,帮助他们上船,再把搁浅的救援艇推到水中。他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从3点干到6点,韩强觉得自己第一次转运病人“还是挺游刃有余的”。

 

25岁的粉刷工韩强是安徽人,来新乡已经十多年,工作之后,他辗转于新乡四区八县的建筑工地。在他心里,新乡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他加入了许多新乡救援群,他说:不管哪有需要,只要我能赶到的,我肯定要去帮一把,能做一点是一点。”

 

救援艇一次能运送6个人左右,韩强已经不记得下午推了多少趟舟,帮忙转运了多少病人。

 

还是有人让他印象深刻。韩强接手过一个已经住院两个多月的老大爷,只能躺着,被抬到救援艇之后,不管让他以怎样的姿势躺着,他都会因为不舒服而喊叫。但当韩强把救援艇送出去的那一刻,老大爷不住地跟他说“谢谢、谢谢”,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韩强深受感动,他说,“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地感谢我。那一刻,不管做什么,我都感觉我值了。”


26日下午,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多个救援队的冲锋舟参与转运病人。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团圆

 

潘勇一家四口也坐上了转运的冲锋舟。

 

26日下午1点多,儿童重症监护室外的一家三口等到了这个已出生7天却未曾谋面的婴儿。潘勇说,若不是洪水,他们或许要更晚几天才能见到家里这位新成员。

 

新生儿又小又软,潘勇和妻子、儿子轮流想抱抱这个小家伙,但时间紧,他们需要赶紧转移。王宝丽抱着孩子被扶上担架抬过积水区,融入医院大厅出口排成的长队中,一名民警见状在人群里喊话,为她开辟出一条通道。当她坐进冲锋舟时,救援队员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进她的怀里。

 

潘勇和大儿子在后面紧跟着,他觉得有很多人在保护他们,但又不知道具体是谁在帮忙。


26日下午1点左右,潘勇一家被转运,救援人员正小心翼翼托举着刚出生7天的婴儿。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冲锋舟驶出医院,途经区域水流更急,水也更深,说不清具体几米,但潘勇看到穿着救生衣的救援队员站在水里,有人在拉船,有人在喊话,有人在从边上伸手扶着船上老幼妇孺。

 

护送潘勇一家四口的救援人员来自蓝天救援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南方来的。”潘勇没多问,路上水急,20分钟的路途他心惊胆战。

 

一家四口最终到达新浦路附近,潘勇在那里见到了提前约好的亲戚。26日晚上7点,在淇县的亲戚家,时隔10天,潘勇一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差不多同一时间,推了无数次救援艇的韩强也准备撤离现场了,那时第83集团军某工程防化旅已经接管了救援现场。新京报记者看到,第83集团军战士接管后,救援变得更有秩序了。

 

据韩强介绍,第83集团军战士后来组织医护人员、工作人员、救援人员撤离,并用人墙构筑轻症重症双通道,分配不同的病人乘坐不同的运输工具。

 

解放军抵达后,韩强觉得效率更高了,“有秩序、高效率”。


26日下午4时左右,第83集团军某工程防化旅组成人墙协助转运病人。新京报记者 王瑞文 摄


7月27日0点23分,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所有病人成功转运。

 

转运成功后,现场医护人员鼓掌鞠躬,向第83集团军某工程防化旅参与救援的战士们致谢。

 

 

新京报记者 王瑞文 张静姝 赵敏 慕宏举 王飞 实习生 何宇 兰涵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