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矗立的古塔,铭记着深厚的历史,广阔无际的粮食地里,饱含着质朴的民心。九月,内蒙古自治区东部的敖汉旗,迎来了丰收的季节,敖汉人,从不曾在这片土地上放弃耕耘。挺拔的玉米拔地而起,大片的荞麦秆随风晃动,敖汉旗兴隆洼镇嘎岔村的村民们,进入了农忙期,在他们的时间表里,秋分,才是九月的大日子。

 

敖汉小米收获。受访者供图


世界旱作农业的源头

 

老话是这么形容敖汉的:“敖汉敖汉,十年九旱,一年不旱,雹子乱窜。”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却有着全球最具特色和价值的农业系统——敖汉旱作农业系统。这套系统具有着八千多年的栽培历史,以旱地种植谷子(小米)为主,同时兼顾其他杂粮种植。2012年,敖汉旗旱作农业系统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敖汉旗也因此被称作“世界小米的故乡”。如今,敖汉旱作农业系统也是中国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对我国农业文化的传承、农业可持续发展以及农业功能拓展具有着重要的科学价值和实践意义。

 

敖汉旗的粮食栽种,远离现代农业技术,地理环境和自然风貌与原始时代相差无几,因此,原始又朴素的农业种植形态也就被保留了下来,杂粮生产,成了敖汉旗的优势产业。这个年均降水量不足500毫米的地方,成了全国的粮食生产先进县。作为世界旱作农业的源头,敖汉旗,用代代相传的智慧守住了一方土地,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了丰收的花。

 

敖汉人民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受访者供图


受古老文明的牵引,刘海庆回到家乡,开启了他独特的生态种植之路,探索农业文明的遗迹,寻求农业遗产的自救与他救之方。

 

一个人的“赌约”

 

2016年,刘海庆从学校毕业,学习会计专业的他,回到了当初离开的村庄,他说,他对农活有着强烈的兴趣,“就是一种热爱吧,我离不开家乡的土地。”

 

他将返乡计划告诉家人时,遭到了意料之中的强烈反对,“家里人说,我好歹上了大学,既然走出去了,就不应该往回走,特别是回来干农业,就更不愿意我回来了。”

 

刘海庆不仅遭到了家里的反对,还得不到村民的信任。彼时,刘海庆还是个初出茅庐,仅在某个做生态农业的机构实习过的小青年,“村里人不信任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小孩子在瞎搞,成不了气候。”

   

刘海庆做了一个决定,“他们不信任我,那我就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刘海庆注册了一个社交平台,利用社交平台发起了一次众筹——百人支持计划。“我联系到一百位敖汉新小米的购买者,以每人认购2017年敖汉新小米10斤的方式,筹集到了发展资金共16000元。”刘海庆用这个“赌约”,证明了自己,有超过百人为他的返乡计划注入能量,“不到一星期,一万多块钱就都打给我了,这让我回乡从事农业有了信心,也让村民们看到了跟着我发展的可能。

 

2017年,刘海庆签下了村内的5户人家,成立了小米生态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他说:“我这个合作社不是村里的第一家,但是我们是完全生态农业、绿色种植的第一家。”

 

只为找回儿时的记忆

 

刘海庆的一步“险棋”成功了,他的认购计划将此前并无包装的敖汉小米单价提高到了16元/斤,开创了敖汉旗“互联网+小米订单”产业发展的新模式。他说:“我们合作社的经营模式与传统的不同,采用订单农业的形式,先认购,再协商,最后秋收统一进行包装和售。

 

合作社的第一单生意,就将敖汉小米带到了纽约。“参与众筹的伙伴有人把我们的小米带到了纽约,真的就是‘敖汉小米香了一个村庄,甜了整个世界’。”

 

敖汉小米。受访者供图


刘海庆告诉记者,之所以种植小米,是因为嘎岔村和儿时记忆里变得不一样了,“小米种植成本高,产量低,种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希望能留住家乡的味道。”刘海庆的合作社,采用绿色生态的方式种植小米,不使用任何农药化肥,“农户种植的过程中,我们是率先在一部分土地上实现土壤转化,让先转化的土壤带动后转化的土壤,最后实现土壤的共同健康。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土地,才能更好地栖居于此。”

    

保护土地,是刘海庆进行生态种植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保护敖汉乡村生物的多样性。“在种植生态小米的过程中,会涉及很多生态问题,那么在我们逐步解决的过程中,就会形成一个好的生态环境,用来保护生物的多样性。”刘海庆回到村子里后,有越来越多村民看到了生态种植发展的可能,愿意加入到不同杂粮种植中。“绿豆、黄豆、小麦等,也有人种了。”

 

他和他的家乡

    

敖汉旗气候干旱,连年少雨,土地沙化严重,一代代敖汉人却能够在此开辟出一片粮食的土地,并以此为生,这是敖汉人的智慧。8000多年的种植历史,不断滋养着这片干旱的土地。今年5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艺术学系主办的博士论坛中提“敖汉旗旱作农业系统,是助天地以生衣食。”敖汉旗旱作农业系统之所以是农业遗产,是因为其悠久的历史和独有的农作经验,放在如今被严重缺水、土壤荒漠化制约的农业发展上,有着代表性和借鉴性。

    

在这场博士论坛中,主讲人朱佳提出并论证了“保护农业文化遗产,并不是保护落后,而是保护近万年的农耕文明”这一主题思想,她呼吁,要对我国农业文化遗产进行更加深入的挖掘,以便利用传统智慧,达到推进当代农业可持续发展的目的。

    

不谋而合的是,刘海庆正在农业遗产保护的领域探索着。他说:“虽然敖汉旗的名气很大了,政府宣传力度也很大,但是真正落实到村民身上,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农业遗产,更谈不上种小米和农业遗产保护了。”刘海庆的目标,是让村民们能意识到自己祖祖辈辈留存下来的东西有多么珍贵,“至少得先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刘海庆介绍,目前嘎岔村大概有五六百户人家,不到两千人口,虽然户户都在进行耕种活动,但是参与进来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年轻人都往外走了,下地干活的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刘海庆说,“我希望我的合作社能成为一个开始,能留住年轻人,也能吸引外面的年轻人加入进来。未来,我希望我的家乡是热闹的,是有人愿意待的,是留得住人的。

 

唤醒遗失的主体

 

保护土地,保护生物多样性,刘海庆不仅在土地里做文章。“我认为农业遗产保护,很大一个层面是关于农民主体性问题。我希望我们合作社,作为一个社会企业,能够帮助农民找回自己在乡村中的主体性。”刘海庆提出,一方面合作社要追求经济收益,带着农民致富,另一方面,合作社要唤醒农民文化活动的记忆,提升农民的精神素养。

    

几乎每年,刘海庆都会带着合作社一起在村内举行一场大型的文化活动,比如组织小米夏令营、小米音乐会、小米分享会等等,活动上,他会分享敖汉旱作农业遗产的相关知识,会给村民提供上台表演的机会。他说:“这可不是手机品牌的活动,是实实在在的我们敖汉小米举办的相关文化活动,我们希望通过这些活动,将村里的年轻一代和中老一代都组织起来,让村民对于敖汉旱作农业遗产有切实的了解,和我一样能够因为是一名敖汉人而自豪,再就是能够提高村民的参与度和凝聚力,为他们提供一些表现的机会。”

 

第一届探寻世界小米发源地大学生夏令营活动。受访者供图


新农人在等风来

 

四年的光景,刘海庆的合作社已经有很多成员,但常驻的办公人员,还是只有他一人,他经常奔走各地,做交流也好,实地调查也罢,现在,他又回到了嘎岔村,守在村里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有时候也有志愿者来帮忙,但是真正工作的团队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农忙已经开始了,合作社内的村民们陆续把收上来的小米交到刘海庆手中,不久,它们都将出现在远方客人的饭桌上。

    

每年,由刘海庆打造的合作社小米品牌“敖旱粟”能收到30万左右的订单,农户们的收入也凭此向上翻了一番,但刘海庆认为,这不是终点。他说:“合作社的规模没办法再向上一个台阶,是一道难关,我希望能有更多人认识到敖汉小米,拥有更先进和更完备的销售模式和渠道,让村里的每个人都能参与进来。”

    

快到中秋了,刘海庆无暇关心市场里的月饼又新出了哪几种口味,天气的影响,让今年的荞麦错过了最佳种植期,收成减产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很快,又要发布新一轮的认购通知了,数字为他带来重压。“如果不能赚钱,那说什么都是空话,我得让乡亲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劳动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

    

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吸引刘海庆出了门,爬上土坡,不远处是点缀在田里劳作的人群。刘海庆自称是一名新农人,放眼在广阔的黄色土地上,他看到了飞鸟飞过天空,看到了黝黑皮肤上的灿烂笑颜,看到了金黄的小米,他说,他在等一场来年的春风。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