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自开播以来,《互联网体检》《三毛保卫战》《时间都去哪儿了》等作品纷纷破圈。喜剧,再次引发广泛关注。


作为该节目的幕后“功臣”——米未传媒创始人CEO马东对于这个成绩,信心满满,又战战兢兢。“你说我没想到反响不错,那肯定是假的。但真实主导内心的情绪是害怕:万一不好,你怎么弄?”尤其是喜剧,“观众看着不乐,你能把他怎么着?”


喜剧应该追求什么?到底什么是好的喜剧?马东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不用去在意,就先往好笑做,好坏交给老天。至于好笑完了,能不能留下(其他的),是由创作者、表演者,共同去得到这个答案。”他说。“现在很多节目都是请一些很有名的人,继续‘高举高打’。但我们理解的内容是一个‘放大器’,让我们把某个陌生行业中有才华的人,放大给更多人看,让他们的才华产生更多价值。但如果这些本来不被认识的人,实际节目播完了之后,别人还不知道他们,那就完蛋了(笑)。”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评委阵容海报

 

——以下整理自马东自述——


谈节目初衷:

曾两度搁浅,坚信“素人出喜剧”


从三年前开始,我们就有这个目标,《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就是我们一直想做的事。


很多年前,央视买了《谢天谢地我来了》的版权,那档节目是比较明显的即兴喜剧节目,我们也认为即兴喜剧应该能够综艺化,而且我们认同即兴喜剧的底层哲学想法是有价值的——它讲快乐在当下,它讲的是“是的,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下,即便你所有的说法都特别荒唐,我也接受,并且,我在你的想法上还能继续往前升华。


在我们看来,这种“是的,然后……”哲学思想其实是叫做“接受自己,接纳别人”,就是享受当下的快乐,尽可能接纳别人,而不是尽可能宣泄自己的情绪去对抗。这个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三毛保卫战》是该节目首期最引发热议的作品。


三年前做《乐队的夏天》前,我们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这个东西,甚至从国外请了老师给我们做即兴喜剧的培训。但当我们想启动的时候发现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到底谁来表演?是素人,还是明星?明星来,心理成本太大;素人来,没人看怎么办?你要构成一档综艺节目,各方各面,平台、客户、观众都要认可。后来觉得(时机)没成熟,就放下了。


再次拿起来是两年前,我们想做情景喜剧。全世界好像都想做情景喜剧,但情景喜剧好像越来越少。我们觉得第一个问题是成本。这个成本不是投入的成本,而是时间成本。情景喜剧最大的关键因素就是共创,以及找到彼此的关系,这样(喜剧效果)就自然得像水一样流淌出来了。但,明星不太容易有那么多的时间投入到一个剧里。世界上好的情景喜剧,也都是请默默无闻的演员,明星来做飞行,直到后来主演变成了明星。没有说从明星就起范儿的。比如《六人行》的乔伊,后来他自己去做了一个情景喜剧,莫妮卡转型去做电影,都不太行;瑞秋转型做真正的明星,但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摆脱开《六人行》。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要承认,任何一个好的编剧写一个情景喜剧,都会被“榨干”。它内在创作规律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这几年我们可见的作品也能证明这一点。要想做成这件事,确实需要有另外一个生产方式去支撑。


其实当时我们找了人写情景喜剧的剧本,什么都折腾好了,但还是不敢开“第一枪”。我们说服不了自己。


直到这次,我们决定要坚持几件事:第一,是坚定“素人出喜剧”。请明星演喜剧,观众看的是明星。我们坚定要把喜剧扎实地落在素人身上,这样观众没有认识干扰,更愿意接受角色所产生的结构性笑果。


第二,我们相信“共创”。我们给了这个项目大量的创作时间,热运行了9个月,接触了很多人,最后55位演员脱颖而出,进入节目。我们坚信,只要把喜剧演员、喜剧编剧这些人放在一起,接受导演组和赛制的“虐待”,大家都会“山重水复疑无路”,进入绝境才能产生好的内容。就像《奇葩说》比赛前辩手准备发言稿的时候,你经常会在那个酒店里面,早上4点30分,看到一个个幽灵在楼道里转圈、背词,恨不得对着墙“撞头”。《乐队的夏天》也一样,乐队为了改编,被我们“逼疯”的也不少。我相信所有的创作,都和绝境有内在的关系,一定要把自己榨干了,拧的没水了,那个时候你给它一滴水,他们都能迅速吸收。


想清楚这些事,我们就“全情投入”在喜剧上了。

 

谈评判标准:

先往好笑了做,深不深刻是之后的事


喜剧这个事挺奇怪的。我们播出后看反响,有的朋友会在微信里跟我说喜欢哪个哪个作品;但有的人就说,这个我笑不出来。有的人说,我就不喜欢漫才(类似中国的对口相声,起源来自日本古代传统表演形式的“万岁”。漫才通常由两人组合演出,一人负责担任较严肃的找碴角色吐槽,另一人则负责较滑稽的装傻角色耍笨,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互相讲述笑话。大部分的笑话主题围绕在两人彼此间的误会、双关语和谐音字)那是什么?有的人就觉得漫才好笑,但《三毛保卫战》我就乐不出来,演得那么使劲……


我在第一赛段乐出眼泪的就是《水煮“三结义”》,我觉得就是好玩。如果说我们怎么能够兼顾所有人的笑点,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放更多(喜剧)品类。


《水煮“三结义”》生动表现了“三个人的友谊好拥挤”。


这次我们选出来的,并不都是观众认为的专业喜剧人,有戏剧人,也有音乐剧人。我们认为,只要是表演者,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观众觉得舒服。


比如说像王梓,他是个默剧演员,自己练十几年了。我(以前)觉得这个舞台可能对他会有点不公平,因为他是一个人,别人都是一堆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喜欢,就会给你投票。


王梓的默剧表演。


最初选择这些喜剧人,判断的人也不是我们。导演组的方式是,选手的作品弄好了,找几十个观众,这些人谁也不认识,就在我们公司楼底下的排练厅看节目,看完了每人发张纸发个笔就投票,谁好笑谁不好笑,我直接公布出来。我们只用(观众的)标准去衡量。


对于喜剧如何兼顾快乐和社会关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觉得创作者不讲这个事儿,那是观众在看完这个作品之后,由受众与内容之间的互动得来的(感受),是二级作品。而一级作品,不用想到底能做到什么,就尽量把它做好。


像“三狗”组合,第一期因为被“批评”洒狗血,第二阶段想追求深刻一下,结果创作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了。于是第三阶段,他们又去“洒狗血”。这个过程就很奇特,也很典型。


所以喜剧到底应该追求什么?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就像“争先恐后”这个成语故事所描述的,你驾着你的马车往前走,不要看旁边,不要管任何事,坚定为自己的战略目标服务。创作者同样,如果总是被(深刻)这个事儿影响,还有心思想别的吗?


不用去在意,就先往好笑做,好坏交给老天。至于好笑完了,能不能留下(其他的),是由创作者、表演者,共同去得到这个答案。


在这个舞台上,名气并不能说明什么。金婧和刘胜瑛就遭遇了淘汰后又复活。

 

谈徐峥黄渤于和伟李诞:

邀请纯靠聊,大家相信喜剧是一面镜子


最开始邀请他们,就是靠聊。首先,我们的节目还是很用心地在放大好的东西,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彼此间可以建立信任感。另外,我觉得他们四个到了这个位置,考虑的问题更多是,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咱们能不能一起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推广喜剧?


我跟他们解释的是,喜剧是一面镜子。第一遍讲,他们会觉得你是不是吹牛。然后我们请他们来公司,和喜剧团队一起玩。他们是跟进了这件事以后,才发现我们并不是忽悠,至少你跟我传达的理念,在你们团队是看得见的。后来黄渤有事没事就来看看展演。现在这个赛段我们分队了,他来了之后,还经常被人轰走(笑)。

 

谈行业现状:

对喜剧不必求全责备,它会一直延续下去


你让我去评论喜剧行业,我没这个资格,尤其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我自己做这个事也做了很多年,我知道这个行业有多不容易。或者说,喜剧行业从来就没有容易过。一抖肩膀就出包袱?没有这个事。喜剧特别考验智力的总投入,大部分时间你都要不停地想。虽然很多包袱都是一个瞬间的灵光乍现,但你要用很大的精力和很大的能量,去等待灵光乍现。


今天这个社会对喜剧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喜剧本身叫做“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某种程度上是信息不对称的产品——我想到了,但你想不到。那一瞬间你就会心了,就觉得快乐。比如《互联网体检》,虽然很多人天天被网络广告困扰,“是兄弟就来砍我!”但结果你演出来了,我就觉得,真好!


《互联网体检》戳中了很多人的笑点。


但现在的社会信息交流太充分了。咱们每人一部手机,天天刷短视频。任何一个梗,甚至两个小时之内就能传遍全网,如果我不知道我就过时了,就得赶紧去查这是什么?很难再有东西让大家处于意料之外。


但是扩展开来,每个节目都不容易,乐队也不容易,《奇葩说》也不容易。而且,现在也依然有很多喜剧创作者在坚持做这件事。喜剧的总体方向,并没有因为环境形势而变得更恶劣,或者更容易。在我看来,一直相对稳定。


新京报资深记者 张赫

资深编辑 佟娜 校对 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