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条是怎样制成的?让我们跟随记者到平谷金海湖镇滑子村的“漏粉”家庭手工作坊探个究竟。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拍摄 制作


“打水,打水!倒酒,倒酒!”将近70岁的倪进璞忽然站起来,棉布军靴将桌子踩得吱吱呀呀响,右手托起一坨面放进葫芦瓢里,左手腕“铿!铿!铿!”磕着瓢沿,白色粉条根根从瓢里探进滚沸锅里,转成一圈一圈,渐渐呈出半透明状。随即,75岁的倪百林捞起锅中的粉条,梳理成条后放进啤酒水里,片刻间再捞起来,粉条就像窗帘似的,被搭在长竿上,“嘿,小子们,这就是粉条子了,知道不?”


北京市平谷区金海湖镇滑子村里有一个“漏粉”家庭手工作坊,在半个世纪前,主人倪进璞从父亲那里接过班,给乡亲们做粉条。几十年里,镇子上陆续开了数家机器粉条加工厂,但在每年秋冬季,仍有上些年纪的顾客,端着大盆薯粉登门“漏粉”。这是双方半个世纪的默契:来漏粉的,需要材料自备,一切行动听指挥;漏粉的,保质保量,分文不取。


将近70岁的倪进璞。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漏粉

 

灶膛里红旺旺的火苗,呲呲地在直径85厘米长铁锅下响,蒸腾出的热气弥漫住大半个作坊间。气温已经零下,倪进璞沾着面粉的蓝褂敞开着,他坐在一把放在木桌的椅子上,须发皓然,声音嘶哑有力,挥舞着凿了七个洞的葫芦瓢,吩咐地面上站着的六七个乡亲,揉面团,添柴火,洗条子。


手工制作粉条的工序有养浆、揣芡、磕瓢、捞锅、洗粉、挂粉。最难的工序是“磕瓢”,即一人用手腕击打瓢沿,让粉坨从洞里探出来,形成粉条雏形,宽粉、细粉、汤粉,一根一条,粗细程度,是否均匀,全由在磕瓢人手腕的力度掌握。“磕瓢,用点劲,粉坨下来得快,就成细丝儿;减点劲,就成粉片。一开始磕瓢的人,就很难掌握住这种力度。”倪进璞说,自己20岁那会儿跟着学磕瓢的时候,总是将细的变成粗的,练了好久,才能将粉条粗细掌握自如了,“这些年,光瓢就换了十几个了吧。”


制作手工粉条最难的工序就是“磕瓢”。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养浆不难,但考验眼力。倪进璞用木棍在缸里往往复复地搅,白白的水粉,从上到下形成一个漩涡,半个多小时不歇胳膊,直到缸底里铺上一层厚厚的淀粉,“搁以前的时候,这得用布兜子吊着,沥尽水分,再晾晒。但现在可以用机器将水分甩干净了。”倪进璞轻轻捶打右胳膊,“就搅这么会儿,胳膊已经酸了。”

 

揣芡,是个至少两个人参与的力气活。倪百林和儿子倪学春,还有同村倪文斌的父亲,俯着腰,围着一个大瓮缸,沿着瓮边从下往上翻,三双手按逆时针方向同时走动,面越团越硬,就越发需要让人使力气。“别停,别停!粉没漏完,芡就不能停!”站在木桌上的倪进璞一边磕瓢,一边朝揣芡的人喊。75岁的倪百林,直起腰喘着粗气,解开棉袄上面一个扣子后,看了倪进璞一眼,再接着揣芡。


揣芡是个力气活,至少两个人才能完成。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粉条漏不完,揣芡不能停。倪百林不时抬起头,看着或细或宽的粉条“簌簌”落在滚烫的锅里。倪百林老伴负责捞粉,将锅里的粉条捞起,放进七八步远的塑料盆里。塑料盆里水冰凉,有一股啤酒味,据倪进璞介绍,啤酒水洗粉的效果更好,具体什么效果,也不好说清楚。


院子里埋着六根木桩,前后、左右等距,上面搭起架子,参与洗粉的人们,需要仔细地将一根根粉条,缠绕在一尺来长的木棍上,这些粉条不缠不绕下端成线,少许过长的粉条,要用剪刀修剪。梳理好后的一挂粉条,就像村民家内室里的门帘。


村民正在洗粉。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顾客

 

今年26岁的倪文斌,现在在亦庄一家企业工作,在他记忆里,每到初冬这会儿,大人们端着地瓜粉去漏粉,那个时候,村里有好几家人都会漏粉,现在村子能手工漏粉的,就剩下两三家了。“那个时候,也没觉得多稀罕。看一眼大人漏粉,就跑出去玩了。现在,还真有些怀念了。”

 

以前烧玉米秸秆,那浓烟能将一院子人呛得流眼泪,现在烧劈柴,几乎没有烟味,48岁的倪学春在揣芡后,在大门口深吸了一口烟,听着炉膛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响,将烟把踩在脚底下拧了半圈,抱着几根粗劈柴进了作坊间。他拿的劈柴最粗,炉膛里最多只能放下两根。“我们家的粉,漏完了,这是帮文斌家漏的。”倪学春说,漏粉工程量太大,都是两三户人家一块漏,你帮我漏完,我再帮你漏。

 

“十一点半了,老爷子。吃饭吧!”“不吃饭!漏完最后一家再吃!”倪进璞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一点,已经给两户人家漏了粉,现在还差最后一家,“再漏完这一家,就不漏了。漏了一个月了,挺累。”

 

等下面的人们揣完芡后,倪进璞缓缓地站了起来,讲话的声音变小,磕瓢的手腕依然有力,眉间沁出汗珠。“这活很费力气的,老用手磕瓢,手也疼啊。”倪学春提议倪进璞用塑料锤代替手腕,倪进璞用塑料锤敲了几下,便扔到了一旁。

 

倪学春介绍,镇子上已经有几家粉条加工厂了,现在人们可以直接拿地瓜粉儿,去厂子里加工,如果没有地瓜粉,可以现买现做,厂子里加工的粉,速度快,不需要人揣芡、添柴、洗粉,味道也和手工的差不多。“但不愿意去那么远,自家村里就有能做粉条的,去镇子上干什么去呢?”


倪学春正在捞粉。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倪文斌有私家车,每到周末休息日从亦庄开车返平谷。“手工做的,和厂子里产的,味道肯定是差不多。但我们村子里就有做粉条的,何必舍近求远呢?”他家请倪进璞做了100斤粉条,他预计这些粉条,可能要吃两年。“也许,人工做粉条,越来越少见了。吃一次,少一次了。”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唐峥 校对 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