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发的时候,王超没有想到,这次大熊猫国家公园里平常的巡护之旅,会拍到大熊猫求偶的罕见画面,上一次在同一地点拍到同样的画面,还是五年前。他觉得,他永远会记得这一天,2022年4月12日。

 

五年之后,再次蹲守大熊猫求偶

 

早晨七点左右,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大熊猫国家公园唐家河片区,摩天岭下的一间基层保护站里,王超和同事李成龙,已经准备好了进山的装备,装水的保温杯、面包、游标卡尺、乳胶手套、试管、自封袋、相机、手机、表格,还有一把开路的长砍刀。游标卡尺是用来测量大熊猫粪便尺寸及咬节的工具,乳胶手套是用来收集大熊猫粪便和毛发的,表格用来记录调查的数据,手机可以充当GPS,方便定位。

 

天气晴好,太阳出来后,树梢草叶上的露水很快散了,对进山的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这次巡护的目标,是搜集大熊猫的数据。前几天,他们布置的红外相机,拍到了大熊猫的踪迹,这次他们准备蹲守在那里,看看能不能遇到大熊猫。

 

这段时间弥足珍贵,每年的三四月份,是大熊猫求偶交配的季节,但想要真的拍到大熊猫求偶并不容易。根据以往的记录,大熊猫发情间隔可能长达3-5年,上一次拍到大熊猫求偶,恰恰是五年前的4月12日,是王超的另外一位同事马文虎拍到的。当时,两只熊猫在一棵枯树的树枝上打斗求偶,马文虎正在摩天岭下休息,偶尔听到大熊猫的叫声。四处寻找后,在距离他1500米左右的一棵红桦树梢上,发现了一只大熊猫。根据声音,马文虎判断,在这棵树下的箭竹林中,有多只大熊猫在活动,或许他们正在树下争夺求偶的权利。

 

这一次,王超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像五年前一样,再次拍到大熊猫求偶的场景。

 

找大熊猫的路上,遇见红腹锦鸡

 

保护站就设在摩天岭下,四周都是通天的高峰,保护区里没有路,大部分时候,他们会沿着兽迹前行,一路上,会和各种珍惜的保护动物相遇。

 

出发不到1公里的地方,有一只落单的野猪穿过兽迹,看到人后,快速逃走了。野猪是群居动物,但它们觅食时,总是低着头拱地,不看路,因此常常会有落单的野猪。王超遇见的是一只年轻的野猪,估计不到1岁,经验少,更容易落单。对野猪妈妈来说,小猪仔落单,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事情,野猪生得多,养得更粗放。

 

距离野猪不到100米的地方,三只红腹锦鸡停在树丛里,两雄一雌,红腹锦鸡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雄性浑身金红色,尾羽极长,雌性多为灰褐色,远不如雄性漂亮。

 

红腹锦鸡的头顶,成群的柳莺在树梢上歌唱,柳莺有很多种,一般人几乎分辨不出来。即使是常年行走在山林中的王超,也很难从外形上分辨。但它们的声音各有特色,常听的人,会知道是哪种柳莺在叫。

 

再往前走,两只红腹角雉又闯入视野,红腹角雉也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它比红腹锦鸡更艳丽,头顶有长长的黑色羽冠,两侧是钴蓝色的肉质角,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从野保站到大熊猫活动的区域,大约有3.5公里,这段距离没有路,还有很多神奇的动物。比如被列为易危的扭角羚、斑羚等,这次没有遇到,只有路上的粪便,证明它们曾走过这里。

 

隐隐约约间,传来大熊猫的叫声

 

大约1小时40分后,王超和同事到达了大熊猫的活动区域,这片大约1平方公里的山林中,王超他们安装了4个红外相机。这是野保工作者最常用的设备之一,便宜,储存量大,兼具动态感应和红外感应的功能,如果有动物经过,相机就会启动,拍下照片。但也有麻烦的时候,动态感应下,风吹竹叶之类的动静,也会让相机启动。因此,他们要定期检查,更换储存卡,这也是日常工作之一。

 

四个相机里,都没有拍到大熊猫的踪迹。王超有些失望,他决定爬上山顶看看,从安装相机的地方到山顶,大约有1公里左右,没有路,两个人要爬一个小时。

 

等上山顶时,已经上午11点了。这里是摩天岭最高的地方,站在峰顶,天地空阔,四周的山峰都在脚下,放眼望去,高大的阔叶林覆盖山脉,阔叶林下,山里的竹笋还没彻底长大。

 

箭竹是大熊猫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尤其是竹笋。4月正是春夏之交的时候,山里的竹笋还没彻底长大,大熊猫很可能就在密密麻麻的箭竹林中活动,只是要等到它们吃饱了,爬上树,才能看到。

 

海拔2300米的山脊上,气温很低,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支撑他们的,是常年的山林工作的经验,和对大熊猫的期待。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李成龙首先听到了大熊猫的叫声,他告诉王超。当王超听时,声音又消失了,一直到10多分钟后,叫声再次传来。

 

年前,同一地点同一棵树

 

声音尖锐而短促,似乎正在激烈地打架,声音断断续续,半个多小时后,王超在大约1500米外的一处树梢上,发现了一个白点,似乎是大熊猫。长焦镜头证实了王超的判断,那是一只雌性大熊猫,趴在树枝上,王超觉得,声音不是它传出来的,树下可能还有其它熊猫。

 

大熊猫求偶时,是雌性选择雄性。通常情况下,一只处在发情期的雌性大熊猫,会爬到高处的树上,静静地等待,等到附近的雄性大熊猫都到来后,在树下聚集,决出胜负,最终的胜利者,才有资格爬上树,等待雌性的选择。这也是王超觉得,树下另有大熊猫的原因。

 

果然,不久之后,叫声暂歇,另外一只大熊猫慢慢爬上了树。

 

胜利的雄性想要得到雌性的欢心并不容易,在相机镜头里,慢慢靠近的雄性,似乎惹恼了雌性,被打了一巴掌,险些掉下树枝。

 

4月12日,雄性大熊猫好不容爬上树,却挨了雌性大熊猫几巴掌。受访者拍摄

 

就在这根树枝上,两只大熊猫开始了漫长的对峙,大约有两个多小时,最终,雄性似乎有些不耐烦,率先下了树,雌性也随即慢慢爬下去,没入箭竹林中,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回去之后,王超翻查记录,发现五年前的2017年,拍摄到大熊猫求偶的时间,正是4月12日,地点就是在这里,甚至是同一棵树。

 

它们会不会是同一对?或许,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曾和大熊猫面对面

 

此后的几天中,王超每天都会回到这片发现大熊猫求偶的山林里,这个珍贵的场景,值得他们紧紧追随。但只有第二天再次发现了熊猫。那是4月13日,王超和另一名站员,早晨六点多出发,登上山顶后,等到下午两点多,才看到一只熊猫爬上了树梢,但一直到晚上,也只有这一只。

 

那一天,大熊猫在树上待了四个多小时,中间下去一趟,在树梢上睡觉时,被一只乌鸦吵醒过一次。

 

4月13日,乌鸦吵醒了树梢上睡觉的大熊猫。受访者拍摄

 

第三天,他们守了一天,什么也没看到。第四天,山上下雪了,大熊猫还是没有来。

 

或许,大熊猫已经求偶成功,再一次遁入了山林,或许,它们换了一个地方。即便如此,已经拍摄到的画面就足够珍贵,也足够让他们的守候得到回报。

 

“这是常态,野生动物不会按照人的意愿行动,反而是人要根据它们的活动规律,去观察它们,了解它们。”

 

王超是2019年开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大熊猫求偶的场景,珍贵在难以遇到,但这并不是他和大熊猫最接近的时候。

 

最接近的时候,是2021年的3月,那一次,他和三位同事进行季度巡护,在山里住了18天。也是在那一次,他几乎和大熊猫面对面接触。“最近的时候,只有五六米。”王超说。

 

大熊猫不怕人,相反,靠近的人会害怕大熊猫。大熊猫并不像它的长相那样无害,相反,它还是山林里的霸主,摩天岭上的黑熊,大多数时候,也不是它们的对手。

 

和大熊猫面对面的经历,让王超他们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它们,比如它们喜欢吃竹子的哪部分,它们爬树的时候,喜欢茂盛的树还是枯树?这都是王超他们了解和研究的题目。

 

山里的危险常突如其来

 

进山的次数多了,总会有和动物狭路相逢的时候,山里有很多危险的动物,足以威胁到人的安全,比如黑熊、扭角羚等。

 

人们往往对掠食动物更加警惕,认为它们可能伤人,但实际上,草食动物反而更危险。王超告诉新京报记者,掠食动物会观察猎物,判断是否可以制胜,人会防备它们,它们也会防备人。它们常常更早发现人的踪迹,早早地避开,或许在它们眼里,人这种两脚直立的动物,是奇怪而又具有危险性的。但草食动物没有这样的习惯,它们总是憨憨的,却更容易对人造成威胁。

 

王超的同事,曾经和一只暴躁的扭角羚面对面相遇。当时,他们正在一片箭竹林中,沿着兽迹穿行,这样比较好走一点儿,也更容易观察到动物们的情况。茂密的箭竹林遮挡了视线,当他们穿出竹林时,忽然发现,一只扭角羚就在面前,直直向他们冲过来。

 

紧急时刻,他们俩同时跳下了一处两米多高的坎,抱住了坎下的一棵树,躲开了扭角羚的冲锋, 扭角羚也没有停留,沿着兽迹一路跑远了。

 

带着幼崽的动物,也是危险的来源之一。通常,它们更警惕,会远远地躲开人,但万一躲不开,就很有可能发生冲突。

 

大熊猫也是如此,不过,大熊猫哺育幼崽的时候,通常会躲到更加僻静的地方,不是为了避开人类,而是为了防备别的掠食者。

 

王超工作的几年中,只有安置在野外的红外相机,拍到过几次大熊猫带崽的画面。2021年12月,一只大熊猫带着一个尚无独立行动能力的幼崽,蹚过雪地。

 

2021年12月,红外相机拍摄到一只带崽的大熊猫,幼崽刚刚出生,还不会走路。大熊猫国家公园唐家河片区拍摄

 

3个多月后,同一位置的相机,再一次拍到这对母子,这时候,幼崽已经可以自己蹒跚行走。它们在画面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离开。

 

2022年3月,红外相机再次拍到这对母子,幼崽已经可以在雪地里蹒跚行走了。大熊猫国家公园唐家河片区拍摄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