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伟坐在桌前,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敲打,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流调信息、涉疫地点、居家隔离、三天两检……都是他口中的高频词。一天时间里,他要将类似的话重复几十甚至上百遍。

▲工作中的孙宏伟。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北京市朝阳区三里屯街道北三里社区,由于原居委会办公地点和多名工作人员位于封控区,自6月10日起,一个“临时社区居委会”紧急搭建起来。曾在多个社区任党委副书记的孙宏伟“临阵受命”,带领五名从其他岗位调来的同事,承担起北三里社区封控区外围34栋楼的所有服务工作。

在同事们眼中,36岁的孙宏伟思路清晰,认真负责,安排起工作来井井有条,但需要一户一户实地走访居家隔离人员时,大家都想把有电梯的楼栋留给他。

16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孙宏伟失去了右腿,但乐观和坚强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击碎。他装上假肢,重新学习行走,用踏实的工作浇灌信心,身边一双双同情和怜悯的眼神,悄然间被信任和敬佩的目光取代。

▲孙宏伟的右腿假肢。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曾经,他会在意穿着假肢时,走路姿势有没有异样、好不好看。但现在,这个念头被他完全排除在关照列表以外。他说,还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遇到困难的居民等着他去帮助。

最近几日,三里屯的疫情形势平稳下来,孙宏伟也没有先前那样忙碌。得闲时,他依旧会骑上自己的代步小三轮,到各个卡口转转,叮嘱一下值勤的志愿者和保安,与他们互道一声“辛苦”。

残疾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和工作,他依旧穿梭在各个居民楼间,做那个贴心的“宏伟书记”。


视频丨疫情下的三里屯“临时社区”:负责人忙得两三天没摘假肢。    新京报 我们视频 出品


以下是孙宏伟的自述:

一次特别的“回家”

6月9日晚11点,接到街道办领导的通知后,我赶忙去开会。

原来,南楼西小区被封控,而北三里社区居委会办公地点就设在那儿,街道应急指挥部决定成立北三里外围“临时社区”。我被指定为这个“临时社区”的负责人,和其他五位同事一起,为社区内除封控区外的其他所有居民楼提供服务。

对我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次特别的“回家”。

▲孙宏伟与社区负责疫情防控的志愿者、党员干部交谈。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2009年大学毕业后,我进入社区工作,2014年之后,主要负责社区党务。2018年10月到2021年1月,我一直在北三里社区工作,对这里十分熟悉。

而五位同事,有三位是从北三里社区居委会调过来的,还有来自中三里社区的一位、幸福二村社区的一位,都是我曾经朝夕相处过的“战友”,彼此间已经默契十足——上来就能干,干就能把这件事扛过去。

但说完全不紧张也是假的。那天开完会已经是第二天凌晨3点。我回家眯了一会儿,早上6点,便赶到新的办公地“踩点”。

那里是北三里社区的党员活动站。推门进去,除了几张桌椅和空调,什么都没有。我搬了台打印机过来,座机来不及装了,街道给我们接了一根网线,同事们一人带一个电脑,电脑一打开,该干啥干啥,也顾不得屋里连水壶、卫生纸甚至最基础的办公用具都没有了。

▲“临时社区”办公点设在一处党员活动站内,工作人员正进行日常消毒。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最忙的是前面两天,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巨大的工作量。

一方面,三里屯涉疫点位多,管控多,弹窗的居民多,大家有这方面不懂的问题,都要来咨询我们;另一方面,需要处理系统的涉疫风险人员派单。根据后台数据,我们得确认相关人员是否去过风险点位,一旦去过,还要细化去的时间、现居住地等信息,同时还要安排“门磁”,为他们出具居家隔离书,安排入户核酸和抗原发放等。

其间我们处理了上千条信息,都是一个一个电话、一家一家敲门落实下来的。我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全是陌生号码,一天得接打50多个电话,有时候每隔几分钟就会有电话进来。

每天早上八点半,居委会一开门,基本就不会断人。一些收到弹窗的居民会来找我们解除弹窗,我们会根据不同的情况,看他们是否符合解除条件,不符合的要怎么办,都需要一一解释清楚。

一支特殊的“突击队”

6月14日夜里,我们六个人一宿没睡。

为了防止疫情外溢,需要再一次核查涉及天堂超市酒吧的人员名单,做到不漏一人。为此,我们连夜把社区里的居家隔离人员都“过”了一遍,检查“门磁”有没有失效、人员是否全部居家。

一共一百多户,我们按照楼栋分组,从晚上11点开始,等全部走完,天都快亮了。

▲孙宏伟到社区各卡口检查人员进出登记工作是否做好。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北三里社区相对老旧,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楼栋有电梯,我身体不方便,大家都比较照顾我,让我去有电梯的楼。但他们就得一层一层去爬楼,特别辛苦。

现在很多屋子是出租房,人员底数摸不清,我们就在办公室留了一个人,其余同事全部“撒”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摸清楼里居民底数,发下抗原,然后把每个单元的微信群建起来,为后面的工作打好了基础。

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还记得2020年北京新发地出现疫情时,我确实感到了难处,当时大数据信息量大,需要一个个核查,但我们也挺过来了。现在进入常态化管控,我们有经验了,居民们也都理解配合我们。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做疫情防控的相关工作,各项管控政策都刻在我脑子里,当求助者说出自己遇到的问题时,我都能很快判断出该如何处理,快速地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孙宏伟正在“临时社区居委会”办公地点处理工作。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我和五位同事建了一个临时工作群,叫“快乐突击队”,虽然繁重的工作跟“快乐”相去甚远,但我们相信,熬过最难的时候,快乐总会降临,大家也会回归到美好的日常。

有时候,为了给大家绷紧的神经“松松弦”,我也会跟来解除弹窗的居民们开开玩笑,“弹窗就是让我们见一面的机会。”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社区工作者。以前大家对我们的认知,可能就是大爷大妈式的“小脚侦缉队”形象,但现在,他们对我们说的最多的是感谢,把我们称作是守护社区居民健康的“防火墙”。

孙宏伟到社区各卡口检查时,在小区入口处测温。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今年1月份,奥秘克戎突袭,我们严阵以待,几乎天天不着家。当时我父亲住院,我是独生子,得陪着他。为了不耽误工作,我在陪床的时候,也带着电脑处理工作。

当疫情结束,我们还会回到以往“平淡”的工作节奏中去。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再回想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是疫情防控的直接参与者,为疫情防控加过班、动过脑,甚至拼过命,也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

“忘了疼这件事”

到临时社区的第一天晚上,我没回家。工作太多了,忙完已经是凌晨4点,天都亮了。想着过一两个小时还有的忙,我就在旁边的会议室里简单休息了一下。

几张凳子摆一摆,躺上去直直腰,能打个盹儿就挺好。以往睡觉的时候,我会把假肢脱下来,但在单位,我不敢脱,怕把同事和来办事的居民们吓着——虽然他们都知道我右腿残疾,但知道跟看见是两回事。

▲孙宏伟骑着代步三轮车,带着人员转运单,协助进行集中隔离居民的转运工作。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是的,我是一名残疾人,整条右腿都是假的。20岁那年,我还在上大二,一场车祸让我失去了右腿。

当初换药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说实话,挺残酷的。但彼时的我,收拾好七零八落的心情,想让自己好起来。

最初是躺着,一动不能动,我就想,能坐着就好了,坐起来的时候又想,能站着就好了。拐杖、轮椅这么一溜儿地用过来,我开始穿假肢,从头学习走路。心里想着,得努力,让走路姿势变得好看,最好没人能看出异样就好了。

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走得好不好看了。每天把社区蹚好几个来回,走路姿势多少都有点儿变形,但“走”这个动作已经实现了,这就够了,它可以把我带到社区的每一个角落,帮助我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穿行在社区中的孙宏伟,随时会用手机处理工作。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如果说当初是想着自己行动不太方便,所以选择了离家近的社区工作,那么这十多年的工作经历让我明白,只有打开自己,通过工作实现自我价值,并在与更多人的接触中触摸生活冷暖,才能让自己真正开心通透起来。

有时候,也会有社区居民会问我“脚怎么回事”,我就直接告诉他们,是出车祸截肢了,这条腿是假肢。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毕竟少,听到这儿,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受到了冲击,不忍心为难我。

乐观点儿想,这也算是把缺陷变成“优势”吧,我觉得也不错。不过,等大家接触交流得多了,看到起初的怜悯眼神慢慢转变为信任敬佩,我会觉得更有收获。当然,这往往也能激励我把社区工作做得更好。

其实,除了不能蹲、不能跑、走路慢一些,现在的我跟正常人一样。我的朋友和同事,谁也没有拿我当一个残疾人看。

最近两三天挺忙的,没顾上摘假肢,等回到家再看,发现假肢外面的壳和皮肤都粘连在一起了,摘的时候,带下来一层皮。说起来瘆人,可我真没觉得疼,一个是因为穿戴久了,跟假肢接触的部位都没知觉了,再就是我也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脑子里还装着太多事,需要我去想怎么处理、怎么解决,也就忘了疼这件事。

新京报记者 赵敏 王子诚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