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街边巷尾,顶着头盔驾一辆电动车穿梭在人群中,是全国超770万名骑手的日常,也是一座城市生活的保障。北京鼓楼大街胡同深处的院落里,43岁的张拴勋每天“朝九”出门、“晚九”回家,这是他做闪送员的第七年、来京打拼的第十九年。


像每个闪送员一样,张拴勋接到过很多特别的单:叫中学生起床上学、送一个咸鸭蛋、送一把老家摘的韭菜、帮顾客去家具店退床、上门帮抬烘干机等。今年5月,北京疫情胶着,上班族们开始居家办公,配送餐食、文件、电脑成了闪送员的主要业务,也帮助解决了许多居家需求。


不过,疫情期间骑手非常容易被“误伤”,4月份,张拴勋出现了四次与病例密接或同时空的情况。有时可能只是因为在街边配送了文件,但每次都被要求居家观察四天,大半个月的时间就浪费了。5月开始,他尽量只接附近的“小单”,配送时间短、物品轻,虽然价低,但是安全。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似乎每天的日子都差不多。早上七八点起床,煮一碗清水挂面,吃过后开始接单,中午忙过饭点吃一顿实惠的骑手餐,直到晚上九点多回家,跟家里打个视频电话,然后刷刷手机十二点睡下。


张拴勋学修摩托车出身。2003年,他随陕西宝鸡当地的装修队来北京干工程,决心留在北京闯荡。先是在一家印度餐厅做帮厨,后来在酒店做了7年印度菜,至今还能说出一些印度菜的外文名。后因收入问题转行,在南锣鼓巷摆过摊,也开过档口卖凉皮,2015年做闪送骑手至今。


曾经年少时的“遍地黄金梦”,如今在真实的生活中淬炼出本质。


“过自己的生活,尽自己的努力,不与他人作比较。”这是张拴勋的生活哲学。配送过超出自己认知的贵重物品,也进出过高档小区,但都不足以造成张拴勋的心理落差。从2003年来北京,他就租住在赵府街胡同的四合院里,院里4户人家,他的出租屋10平方米左右。出租屋里有衣架、床、水龙头、电暖器、空调、一打啤酒、一张简单小桌,自己一个人用的冰箱里塞满的是外卖赠送的饮料。


与人交往最看重真诚。街道每年夏天发绿豆汤、冬天会慰问,受到照料的他也在疫情最严重时作为志愿者,参与街道日常核酸筛查的辅助工作,维持秩序。又是接连十几天没有收入,但他干得挺起劲儿。骑友间成立互助队,有修车手艺的张拴勋随车带着维修工具,能帮则帮,有时也用备用绳索拉着没电的骑友找充电桩。


接单配送总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也会遭遇刁难,但他更愿意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五六年前配送一个生日蛋糕,对方要得急,他在拐弯处躲车时撞上栏杆,车歪了,箱子里的蛋糕也出现移位,给商家去电话对方让送回来再修补,给顾客去电话对方也没有苛责,只说不用修了送过来就好。敲开门,这家女主人语气温柔询问伤势,还差遣丈夫快找创可贴来。顾客单独塞给张拴勋100元钱,张拴勋把钱塞进门缝里走了,顾客又追上来硬塞进手里。


院里的邻居对张拴勋的人品评价也高:踏实、真诚、热心肠,“一个人赚钱家里5口人等着花,也不容易”。


张拴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今年高中毕业,小女儿正读幼儿园,妻子在这家幼儿园刚刚应聘上生活老师的岗位;父亲几年前放羊时晕倒发现疾病,随后几年陆续治疗无效,去世了;年近八十的母亲身体康健,但还总有捡拾废品堆在家院里的旧习惯。


今年过年因为疫情没回家,张拴勋凌晨三点多带着马扎去排队买冰墩墩,想给孩子寄回去,那是她们在电话那头提起最多的东西。冬天夜里的风真硬,连这个经年饱受风吹日晒的西北汉子都有些受不住,冻得直跺脚。连续几天排不上号,“有一次放号就差几个到自己了”,早上回去睡一会儿,十点多出来接着配送。


每天的视频电话大多是与妻子话家常,小女儿有时参与,大女儿是那个接到电话会挂断的人。初中以前大女儿随父母在京读书,懂事的她获得过不少奖状,至今还贴在张拴勋的出租屋墙上。为了中高考,妻子带着女儿回家,经历青春期的孩子跟自己越来越疏远,有次周末女儿在家一直玩手机,好不容易回家的张拴勋劝学习无果打了孩子一下,两人许久没说话。事后张拴勋反思,“高中平时学习压力也挺大的了,回家应该允许她放松一下”。


应疫情防控要求,大女儿高考结束后,张拴勋时隔八个月终于回家了。父亲节这天,小女儿给爸爸画了奖杯,“送给我的好爸爸”;大女儿还是不太愿意跟自己说话。但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大家都在为自己和彼此努力生活着。


“凡人……就是咱们普通人,世上哪来那么多神仙呢?”张拴勋说。


新京报记者 马瑾倩 李欣侗 赵亚楠 王方杰 周博华

编辑 刘梦婕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