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南海问题再次上升为国际热点问题。近期,中菲在南海摩擦增多、美国军舰在南海侵权挑衅,在更趋复杂严峻的国际安全形势下,南海局势有何变化?走向如何?对此,新京报记者专访了华阳海洋研究中心理事长、中国南海研究院创始院长、中国—东南亚南海研究中心理事会主席吴士存。


华阳海洋研究中心理事长、中国南海研究院创始院长、中国—东南亚南海研究中心理事会主席吴士存。受访者供图


针对中国的“多边安全机制”在南海地区接二连三出现


新京报:你如何判断当前南海局势?南海局势是否有新的变化?


吴士存:不应否认的是,南海海上形势总体上仍然是稳定、可控的。“南海行为准则”(以下简称“准则”)磋商按照原定计划完成了案文第二轮审读,并且正式启动了第三轮审读。在双边层面,中国和菲律宾等国建立了外交部门紧急沟通热线,并在双边层面开展了有成效的对话,这些都为南海形势的“趋稳向好”奠定了基础。但与此同时,南海形势也出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


第一,美国主导的南海军事化成为影响南海形势和平稳定的最大消极因素。部分域外国家在南海各种形式的军事演习、连续不断的海空抵近侦察、大型作战平台频繁出入等军事行动超过了冷战结束以后的任何时期,这些军事行动大都位于敏感水域和空域,而且明显都是针对中国而来的。


第二,针对中国的“小多边安全机制”在南海地区接二连三出现。2021年以来,美国、日本、澳大利亚,以及南海区域内的部分国家之间,热衷于构建“小集团”。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美日韩三边合作、美英澳“奥库斯”联盟都是美国主导下的“安全小集团”的具体表现形式。今年5月,美国和菲律宾签署了《双边防务合作指针》,9月美菲两国海军启动在南海的“联合巡航”。美国试图以“联合巡航”为抓手,在南海构建美、菲、日、澳四国联动机制。这些“安全小集团”都以中国为假想敌。


第三,声索国海上单边行动呈现新的发展形式,岛礁建设、争议海域油气开发等单边行动加剧了争端国之间的矛盾。中国和菲律宾围绕黄岩岛、仁爱礁的对峙明显增加,根本原因是菲律宾试图借助美国的支持打破现状,巩固和扩大既得利益。


部分声索国寻求以单边行动固化既得利益


新京报:你认为导致上述变化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吴士存:南海问题的本质是争端国间的领土主权和海洋管辖主张的争议,导致南海争议扩大化和国际化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


首先,美国对部分声索国采取了偏袒性和纵容改变现状的南海政策。美国的南海政策不再中立而是选边站队,谁在南海跟中国对抗、给中国制造麻烦,美国就支持谁。菲律宾单方面破坏中菲围绕仁爱礁的“君子协定”和临时性安排,试图重返黄岩岛,以及越南非法占领南沙群岛岛礁的建设,背后都有美国的影子,都是美国暗中支持的。近日,拜登重申支持菲律宾维护自身海洋权益的行动。越南岛礁建设已经超过3平方公里,且目前仍继续在10个岛礁开展吹填。


其次,部分声索国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和固化既得利益为目标实施单边行动。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均有紧迫感,一方面试图利用美国选边站的南海政策,另一方面有意抓住“准则”达成前的窗口期,来巩固和扩大既得利益。因为目前中国和东盟国家正在开展“准则”磋商,“准则”未来将具有拘束力,会明确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不能干。现阶段这些国家在争议地区开展油气开采、非法占领岛礁进行吹填,甚至部署军事设施,未来“准则”一旦生效以后肯定是禁止的。


第三,部分国家缺乏足够政治意愿和彼此缺乏互信,使得危机管控和海上合作机制作用式微。中国和东盟国家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探索构建危机管控和海上务实合作机制。中方提出了成立海洋科研和环保、航行安全与搜救、打击海上跨国犯罪等三个专门技术委员会的倡议。然而,部分声索国为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试图在“准则”案文达成之前制造更多“既成事实”,以及借助美国的支持,以单边行动取代了海上合作。上述行动直接导致了《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框架下的海上务实合作进展缓慢。


“准则”第三轮审读可能才真正进入磋商深水区


新京报:近期,菲律宾和中国在黄岩岛、仁爱礁的摩擦增多,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背后有何特殊用意?


吴士存:美国因素起绝对作用。另外,菲律宾马科斯政府毫无诚信。今年1月马科斯访华期间,同中方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并作出一些承诺,回去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2月,马科斯又访问日本,菲律宾和日本签订了一项人道救灾协议,简化了日本自卫队进入菲律宾的程序,并且还准备效仿美菲合作模式,签署菲日《访问部队协议》。如果这个东西签署了,日本自卫队就可以很轻易地进入菲律宾。紧接着,马科斯5月份又造访美国,签署了《双边防务合作指针》,美菲围绕情报共享、能力建设、联合作战等方面推出新的实质性举措。尤其是4月份,美国宣布在菲律宾新增4个美军军事基地。美国试图利用马科斯执政这几年把美国想干的事尽快干成,尤其是构建军事基地群。所以,美国需要制造一个菲律宾的“安全困境”,即中国在仁爱礁和黄岩岛“威胁”“欺负”菲律宾,美国能为其提供安全保护,然后迫使菲律宾加快美军军事基地建设。此外,马科斯对军队实际上是没有控制力的,而菲律宾军方完全是美国培养、扶植的小部分精英。这些因素共同导致了目前的状况。


新京报:近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介绍,中国和东盟国家宣布正式启动“准则”案文三读,同意加快推进“准则”磋商。你是否认为“准则”会加快形成更有实质内容的成果?


吴士存:今年7月,中国和东盟国家宣布完成案文二读,同时又签署了加速“准则”早日完成的指导方针。但是随着案文磋商启动三读,各方的利益分歧、矛盾甚至困境将慢慢浮出水面。因为前面两轮审读并未涉及核心问题,比如地理范围、岛礁建设、油气开采、执行机制等。而11个国家要在同一个问题上达成一致,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推进“准则”磋商,是一个政治正确的事。但是菲律宾、越南等国家可能不愿意尽早达成“准则”,它们会觉得越晚达成对自己越有利。所以,各方围绕“准则”案文第三轮审读能不能做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仍然是个问题。


目前看南海区域摩擦升级的可能性不大


新京报:解决南海问题,美国是一大影响因素。近期,中美交流明显增多,中美关系止跌趋稳迹象明显,这是否意味着中美在南海、台海等原则性问题上进一步达成了部分共识?未来中美关系走向如何?


吴士存:中美关系目前来看,出现了向止跌趋稳方向发展的积极态势。但在几个方面必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美国打压中国、制裁中国,把中国视为对手,这一点在美国国内两党并没有分歧,已经成为共识。美国在台湾问题上搞实质性的“一中”“一台”,以及利用南海问题来阻止中国海上力量的发展,挑拨中国与东盟的关系。这些方面,美国不会因为近期中美关系出现缓和迹象而有所手软。


美国一方面要打压你,另一方面不希望潜在危机导致冲突,这是它现在要改善中美关系或者说增加和中国接触的一个内部考量。如果美国还是只说不做,那是不行的。我相信中国会要求美方兑现已经做出的承诺。在新的承诺落实方面,中方也将向美方提出要求。


至于未来中美关系,将受美国2024年大选、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等因素的影响。美国智库界基本判断,即便台湾民进党籍参选人赖清德当选,对中美关系也不会有大的影响。我倒不这么看。台湾地区领导人更迭将对两岸关系产生影响,两岸关系一旦发生大的波动,中美关系无疑也会受到影响。另外,我认为两国之间的学术交流应该尽快恢复。学者可以引导舆论,也可以对决策提供建议,智库交流应该放到优先位置。


新京报:近期,国际安全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严峻。俄乌冲突继续,巴以冲突加剧,印度对巴基斯坦开火,有人担心如果南海问题管控不到位,摩擦可能会进一步升级,你有这方面的担心吗?


吴士存:我倒不太担心。现在主要是中美之间在南海不会出现大的冲突,因为中美之间通过多年的较量和摸索,相互之间已经形成了一套危机管控的规则。同时,双方在南海的较量还处在探测对方底线的阶段,即探知双方哪些东西不能碰,因为中美之间一旦擦枪走火,对中美双方、本地区乃至整个国际体系都绝对是悲剧性的。


但与此同时,美国怎样“管好”它的盟友,不再采取挑衅性的、可能会触碰中方底线的冒险行动,是避免南海出现危机事件的重要前提。虽然中美之间都在尽量避免擦枪走火的事情发生,但南海周边一些国家背靠美国,可能从自身利益出发采取冒险性举动。


新京报记者 行海洋

编辑 陈静 校对 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