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1899.8.24-1986.6.14),阿根廷作家,其作品反映了“世界的混沌性和文学的非现实感”,被誉为“作家们的作家”,对中国文学影响巨大。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
作者:(阿根廷)阿尔维托·
曼古埃尔
译者:李卓群
版本:守望者|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9年7月

  博尔赫斯的一生都在被死亡所诱惑,被生命的无意义感所萦绕。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活了将近90岁。

  大概是在1977年的时候,那时距离他真正的死亡还有9年,他写了一则关于自杀诱惑的故事,《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故事开始于1960年,当时博尔赫斯刚过完61岁生日,他预订了阿德罗园旅馆的19号房间,打算在那里自杀。可当他走进房间,却遇到了更为年老的博尔赫斯。老年博尔赫斯刚吃了一瓶药,正在安静地等待死亡。不过,他说自己并不在旅馆,而是在麦普大街公寓母亲的房间,时间是1983年。两个博尔赫斯都觉得,自己是在梦里遇见了对方,他们谈到了更早的一次自杀:那次是一个更为年轻的博尔赫斯,他带着一把枪来到同一家旅馆,想了结自己。

  这个自杀故事的草稿在博尔赫斯的心里上演了无数次,在诗歌和小说里,他不断写到死亡,将自杀描述为一种崇高行为,一种对肉体最高形式的否定。后来追溯起那本草稿时,他总是会提起祖父。博尔赫斯的祖父是阿根廷历史的英雄人物,在一场失败的战役后,老博尔赫斯上校走到一排步枪前,挑了一把雷明顿,朝自己射出了两颗子弹。

  因为这幅壮烈的影像,博尔赫斯一生都无法摆脱父辈记忆的折磨,母亲不厌其烦地向他诉说着家族的丰功伟绩,希望他能复兴家族荣光。他因此极度讨厌父权,总是去喜欢母亲所不喜欢的东西。他想要通过这种不一致性对抗祖先的阴影,包括爱情。

  但是在爱情中,博尔赫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而这给他带来的强烈死亡感使得他的时间和空间感都发生了变化。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小了,成为一个不可穿越的谜。

  更糟的是,博尔赫斯的失明症愈来愈严重。在他看不见的那段日子里,尽管他很努力地想尽一切办法去感受活着的感觉,可无意义感还是几乎吞噬了他。

  不过,博尔赫斯仍然对爱情充满渴望。在他生命的晚年,他才终于冲破羁绊,和年轻的玛丽亚·儿玉结了婚。

  生命的无意义感在他快80岁生日时愈加强烈。甚至到他迈入90岁的时候,他还没有搞清楚活着的意义。1979年,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要同真正的死亡抗争了——不时有一种剧痛向他袭来。他还能活多久?他将会在哪一座城市死亡呢?他又将用哪种语言来迎接自己的死亡呢?

  在迟到的爱情中,博尔赫斯多少得到了些抚慰。1984年,他和玛丽亚去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包括日内瓦。正是这次日内瓦之行,使他经历了一次顿悟。这次顿悟在同玛丽亚以及朋友阿布拉莫维兹的遗孀在一家希腊餐馆吃饭时发生。

  当时背景音乐正放着一首希腊歌曲,歌词里说,如果音乐响起的话,我们就能够得到特洛伊海伦的爱,尤利西斯就会回到伊萨卡。听着这首歌,他突然强烈地感觉到,阿布拉莫维兹的生命并没有消失,他和他们在一起。当天晚上,博尔赫斯写道:“这个地球上没有一件东西是不死的,也没有一件东西是不会投下影子的。今晚你没有出声,阿布拉莫维兹,但是你告诉我了:我们应该像走进一次节日庆典一样走进死亡。”

  生命中的最后两年,博尔赫斯被诊断为肝癌,但他的焦虑没有了,他愿意坦诚接受自己的命运,甚至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期盼着死亡。他拒绝进行化疗,希望顺其自然。

  博尔赫斯决定给自己创造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他希望在日内瓦死去,这是他为改变世界所做的一个小小的贡献。因为那两年正是阿根廷历史的一个关键时刻,正悬在希望日渐渺茫的民主重建和自我毁灭之间摇摆不定。他希望表达某种态度。通过重返日内瓦,他重新进入了时间的子宫。正是在这个城市,他的灵魂不断往还,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痛苦,第一次与死亡产生了和解。

  1986年6月14日凌晨,博尔赫斯在日内瓦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终于不再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