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爱尔兰边界问题一直是脱欧议题中的焦点。1960年代末至1990年代末在北爱尔兰不断发生教派间暴力活动,这条边界也因此一直处于军事化状态,直至1998年英国和爱尔兰政府签订《耶稣受难日协议》,边境才实现了自由贸易。但英国脱欧使得爱尔兰边境问题生变。


爱尔兰和英国原本都是欧盟成员,基于《耶稣受难日协议》和欧盟条约,双方享有单一市场、关税同盟等便利,在北爱尔兰出生的人可以选择英国国籍、爱尔兰国籍或者双国籍,但这一切在英国脱欧面前都充满了未知。

 

无论是重新实行海关管制,还是暂时让北爱尔兰留在欧洲的关税同盟之中(而期限究竟有多久?)都充满争议,也面临着许多麻烦,此外,公民身份问题还有医疗保健问题等等都有待解决。



3月29日是英国原定脱欧的日子,《爱尔兰时报》(The Irish Times)发表了一篇名为《英国脱欧是侵略性的,也是危险的怀旧,英国正面临着一场残酷的惩罚》(‘Brexit is aggressive and dangerously nostalgic. The UK is in for a brutal chastening’)的文章,邀请居住在北部边境地区和英国的爱尔兰作家谈了谈他们对英国脱欧的看法,这些作家描绘了陷入了脱欧泥潭的英国的现状,英国人以及他们自己对于脱欧的担忧与看法。他们对英国社会的分裂现状和弥漫的悲观情绪感到担忧,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充满着沮丧与失望。

 

难过、担忧:英国脱欧将是一场灾难

 

大多数作家对英国脱欧进程的现状和脱欧之后的后果表示担忧、沮丧甚至绝望。《女孩是件半成品》(A Girl Is a Half-formed Thing)的作者艾米尔·麦克布赖德(Eimear McBride)对英国脱欧的现状感到难过,她认为,修复英国脱欧公投对社会凝聚力造成的伤害的任何希望,在过去两年里都被践踏了。她指出目前社会的混乱现状:企业和个人都处在担忧之中,无家可归的现状十分普遍,在食品银行(专门接济当地穷人、发放食品的慈善组织)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英国和欧盟成员国组建的家庭生活在被拆散的恐惧之中,年轻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出国留学,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也处在危机之中。社会的二元对立严重,在人民、社区、国家、生活方式和思想之间建造的桥梁已然被毁坏或即将被毁坏。


诗人伊恩·多伊(Ian Duhig)出生于伦敦,父母都是爱尔兰人,他现在住在英格兰西约克郡首府利兹。在过去几年里,他和利兹当地的移民以及不被社会接纳的群体合作,他表示他们都认为英国脱欧将是一场灾难。他指出,近年来街头无家可归者的死亡人数有惊人的增长。极右翼组织与欧洲各地的无家可归者合作,但只关心“我们的人民”,这是一种武装起来的同情,是对关爱的一种践踏。他担忧,如果英国的国家财政继续受到损害,对英国医疗机构的投资肯定会越来越少,这将为削减福利提供借口。他还对英国和爱尔兰的关系表示担忧,尤其是在边境地区,两国之间的不良情绪已经有所增加。


诗人科莱特·布莱斯(Colette Bryce)失望地表示,英国似乎已经被保守党强硬派所劫持,而大多数人都在绝望地注视着这个社会。他不承认政客们以“人民”的名义兜售的观点,对“人民的意愿”这类说法感到厌恶。他认为,虚假信息的自由流传给政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BBC等媒体在新闻报道时错误的平衡继续也助长了分裂。


诗人西尼德·莫里西(Sinead Morrissey)则指出,即便是在悲观的经济预测和民众的恐慌之下,脱欧派对于“夺回控制权”的构想依然活跃,但英国脱欧并不会使英国实现对西部边界更大程度的控制,反而破坏了英国边界的稳定。她描述了自己所在的英格兰东北部的现状,认为它还没有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破坏中走出来,仍是一个被摧毁的地方,而她每天去上班都会遇到无家可归的人,有次走过天桥,还能看到地上散落着成百上千个空酒瓶。她认为,英国目前的状况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能承受住脱欧的国家,即便大约有一半公民似乎是在热切地盼望着脱欧,英国现在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诗人、伦敦爱尔兰文学学会名誉会长伯纳德·奥多诺霍(Bernard O‘Donoghue)认为,英国脱欧引发的意见分歧不可以避免,但它最糟糕的一点是在民众中制造了难以克服的不良情绪和怨恨情绪。最灾难性的裂痕不是英国和欧盟之间的裂痕,甚至不是对立的经济利益体之间的裂痕,而是邻国和亲友之间的裂痕,甚至是熟人之间的裂痕。

 

沮丧、未知:爱尔兰和北爱尔兰的边界问题何以解决?

 

西尼德·莫里西还认为,脱欧运动一开始的特点就是对北爱尔兰以及它的和平进程的完全不尊重,对于大多数英国人来说,北爱尔兰可能就像月球,而“北爱尔兰问题”就像是数年前在电视屏幕上的一个模糊的闪烁而已。


小说家大卫·帕克(David Park)也表示在北爱尔兰,他们感到沮丧的是,多数留欧派没有得到有效代表,他感觉他们的民主表达完全被忽视了。他对如此多当权者将个人或政党利益置于集体利益之上感到震惊。他认为,尽管几十年来英格兰北部的大片地区在社会和经济上与伦敦脱节,但英国脱欧并非解决问题的良策,自公投以来,仇恨犯罪增多,普遍的仇外心理已经渗透到公众的讨论中。而且,在辩论时总有人提到主权一词,但在大卫·帕克看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文化的时代,我们消费与接触的一切都是互相依存的产物,如今再建造围墙已经不可能,这种尝试也只是徒劳无益。他觉得,即便是最热切的脱欧派,也不会相信以目前政客的素质能将他们带到一个“ 阳光普照的辽阔高地 ”。


但是英国脱欧运动使得北爱尔兰终于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作家保罗· 麦克维(Paul McVeigh)认为这算是英国脱欧的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他写道,就好像在一个小荒岛,我们跳上跳下,试图引起过往飞机的注意。但是你从高处俯视我们,甚至连我们的篝火也看不见。我们唯一一次引起你们局外人注意的是当我们在使用炸药的时候。他有些苦涩地写道,至少这只是一场灾难而不是大屠杀。


小说家罗斯玛丽·詹金森(Rosemary Jenkinson)也认为英国脱欧的少数好处之一就是使北爱尔兰得到了关注。她指出,英国脱欧时既没有考虑到欧盟要求它付出的代价也没有考虑到爱尔兰边境问题,它粉碎了英国和爱尔兰的和平进程,使其四分五裂。但是,随着人口统计越来越指向天主教占大多数,要求进行边境民调的呼声是不可避免的。英国脱欧只是让人们更容易为自己的要求辩护,并使他们的民族主义合法化。


但获得关注只是第一步,爱尔兰边境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无论是留在欧盟还是重新实行海关管制都会带来许多问题。


伯纳德·奥多诺霍表示,鉴于特雷莎·梅的“敌意环境”政策和开着面包车宣传“要么回家,要么被逮捕”的举措,我们应该对她所说的不会在爱尔兰和北爱尔兰之间设置“硬边界”保持警惕,要如何保证不设置“硬边界”呢?


著有《伦敦的爱尔兰人小说:叙事、离散和身份》(London Irish Fictions: Narrative, Diaspora and Identity)的作家托尼·莫里(Tony Murray)也表示,虽然爱尔兰政府保证英国和爱尔兰之间的“共同旅行协议”不会受到英国脱欧的影响,但很多人都认为英国不一定会遵守这一协议,尤其是在发生了“疾风世代”丑闻(Windrush scandal)的背景下。1948年至1971年,英国政府为二战重建工作从加勒比海殖民地运送大批非裔移民,1948年,首批移民乘坐着“帝国疾风号”(Empire Windrush)而来,因此这批移民也被称为“疾风号世代”(Windrush generation)。但英国收紧移民政策,许多有加勒比血统的英国长期合法居民因无法证明他们自 1973 年以前就一直住在英国而失去了工作,得不到医疗照顾,甚至被拘留并受到驱逐出境的威胁。托尼·莫里表示,越来越多人担忧英国脱欧将对医疗保健和医疗供应产生的影响。

 

傲慢、仇外:英国正面临着严厉的惩罚

 

特雷莎·梅的表现令人失望。小说家、诗人布莱克·莫里森(Blake Morrison)表示,特雷莎·梅彻底戳破了他对于留欧曾存有的短暂幻想。他认为,反移民情绪是推动脱欧派的最大因素,但特雷莎·梅针对非法移民的“敌意环境”政策以及开着面包车敦促非法移民“要么回家,要么被逮捕”的举措助长了这一情绪。政治家们要么缺乏信念要么十分虚伪,忙着将资产转移到国外或者用“人民的意愿”这种说辞来作为不再给人们投票机会的理由。


诗人约翰·麦考利夫 (John McAuliffe)同样对特雷莎·梅提出了批评。他认为,虽然有18%的劳动适龄人口并非出生在英国,但梅政府无情地推行了“敌意环境”政策,而其核心部分就是“公民身份是一种特权,而不是权利”方针,这意味着,任何拥有双重国籍的人,现在都可以在内政大臣的命令下,被流放到他们的“其他国家”,可能是苏丹、巴基斯坦或牙买加。


作家卡洛·盖博勒(Carlo Gebler)也表示脱欧谈判过程令人失望,特雷莎·梅愚蠢的政治决定和她仇外、冷酷、顽固的性格以及她对民主统一党的不健康依赖都造成了谈判的不顺利。他还对英国脱欧公投的过程和方式表示质疑。他指出,首先,最初的全民公决是咨询性质的;其次,公投并没有足够的保障措施,譬如约定以三分之二多数才能通过法案,最后以简单多数的方式投出了结果,这并非做出关键决议应有的方式;再次,脱欧派对于个人数据的可疑使用以及公然蔑视开支限制,还有英国政府拒绝在公投中将选举权扩大到较年轻的选民或居住在欧盟的英国公民,再加上部分脱欧派政治家的谎言和脱欧派中的种族主义,最终促成了以简单多数的方式达成了脱欧。他认为,以这样的方式脱欧是愚蠢的。


作家迈克尔·弗利(Michael Foley)也认为英国脱欧进程荒谬,且揭露了很多事实,尤其是倡导者惊人的傲慢。正是出于傲慢,他们才会认为英国具有显著的优越性和重要性,以至于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在取消了欧洲的限制后,世界将充满感激,排起长队按英国的条件和它做生意。但是令这些傲慢者备受打击的是,不仅欧洲不愿意做出他们所要求的让步,而且准备支持在战争期间保持中立的国家。这些对他们优越感的打击又反过来激化了英国的民族主义。


诗人沃娜·格罗尔克(Vona Groarke)认为,英国脱欧既是出于天生的侵略性,也是出于危险的怀旧情绪。她提到,妄想、混乱的想法以及缺乏洞察力和自我意识是精神病的主要症状,这看上去与英国非常贴切,英国处理脱欧的谈判只能表明英国人可能集体患有精神病。


作家布莱恩·狄龙(Brian Dillon)则认为很多人分析英国脱欧源于英国的怀旧情绪,或者是国内外的险恶分子,但这并不充分,从特雷莎·梅在担任内政大臣期间的“敌意环境”政策和奈吉尔·法拉奇的崛起来看,一个简单的事实不容忽略:英国脱欧也是很多人的仇外心理、种族主义和彻底的法西斯主义的结果。


怀旧、傲慢、仇外、种族主义……被这些情绪裹挟的英国该何去何从?


诗人、小说家尼克·莱尔德(Nick Laird)显得十分沮丧,他认为,一切都是可预见的,且一切都被预见了:经济放缓、爱尔兰边境问题的棘手、种族主义言行的增多、时间和金钱的浪费、关于简单的贸易协议的谎言。也有无数独立组织关于硬脱欧的自杀性后果的报道,但是怎么做呢?就好像站在泳池边双手却被绑在身后,他感到无力。


沃娜·格罗尔克(Vona Groarke)则认为,假如英国真的脱欧,“我告诉我自己十年以内它将重新加入欧盟”。英国无法承受脱欧,每一个愚蠢的脱欧理由都将暴露出来,因此英国将重回欧盟。但在此期间,英国脱欧将造成多大的损害还有待观察,而可以肯定的是,英国正在经历一场严酷的惩罚,对于英国可能遭受的经济损失,最好做好准备。

 

参考资料:

The Irish Times,‘Brexit is aggressive and dangerously nostalgic. The UK is in for a brutal chastening’

https://www.irishtimes.com/culture/books/brexit-is-aggressive-and-dangerously-nostalgic-the-uk-is-in-for-a-brutal-chastening-1.3841576

 

编译撰文:新京报记者 吴鑫 实习记者 聂丽平

编辑:吕婉婷;校对:薛京宁

图片来自《爱尔兰时报》

来源:新京报
原标题:对于英国脱欧,爱尔兰作家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