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灯塔,似乎只活在尘封的历史和过往的故事之中——那些遍布于世界各地悬崖、岛屿、礁石上的灯塔,要么形只影单,也不再于黑夜中亮起,成为了一堆浪漫的废墟;要么与城堡和修道院一样,成为不求使用的历史景观。

 

世界第一座灯塔建于何时?为何灯塔照明技术屡陷瓶颈?令人谈之色变的埃迪斯通礁石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数灯塔又因何同一时间集体“消失”……

 

苏格兰的贝尔灯塔。

  

灯塔曾是全球海上航行体系中不可或缺的实用部分,曾是人类海洋文明的重要见证。当孤独的灯塔,远远遥望大海的时候,它们已经超越了本身,成为了里程碑一般的象征。在英国历史学家R.G.格兰特看来,每一座灯塔,都是一部不应被忽视的历史。为此,格兰特深入灯塔背后,精心梳理与筛选了众多关于灯塔的历史资料,从灯塔的诞生、艰险的建造历程,光学与照明技术的迅速发展,以及守塔人单调的日常生活和英雄事迹,阐述了灯塔从辉煌到隐退的历史变迁,以及18世纪至20世纪这一灯塔发展的黄金时期,百余座著名灯塔背后的故事。

 

这些曾经在人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灯塔,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故事,进而退出历史舞台,成为一个时代结束的象征呢?

 

下文选自英国历史学家R.G.格兰特所著《灯塔之书》中的“后记:一个时代的结束”一文,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灯塔之书》,[英] R.G.格兰特著,中国画报出版社2020年2月版。

  

作者丨[英] R.G.格兰特

 

19世纪中叶,美国作家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从缅因州的波特兰角灯塔(1791)获得灵感,写下了名诗《灯塔》。诗中赞美了灯塔的永恒:

 

坚定,安宁,不动也不变,

年复一年,长夜无言,

燃起不熄的火焰,

永远闪耀出不灭的光芒。

 

可惜,历史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不动也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朗费罗写下这首诗之后,再过150年,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灯塔就被正式停用了,许多已经被拆除,而那些仍在服役的灯塔已经改造成了自动信标,也失去了曾经警觉地站在塔顶并赋予它们真心和灵魂的守塔人。

 

灯塔是最先配备无线电的地方之一

 

驱动变化的是统领所有现代化进程的客观要求:效率、效益和技术进步。灯塔是最先配备无线电的地方之一。早在1898年,古列尔莫·马可尼就在肯特郡的南福尔兰角灯塔(1840)开始了船对岸“无线”通讯试验。纽芬兰的开普雷斯灯塔(1907)曾在1912年4月与航程中在劫难逃的“泰坦尼克”号巨轮进行无线电通讯而闻名。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各地灯塔陆续装配无线电信标设备,这证明了在一些方面它们能够比光照本身更有效地为航行提供协助。与此同时,电气化与自动化也正齐头并进;电动定时开关和光电装置提供了古斯塔夫·达伦“日光阀”自动控制系统的替代方案。

 

到20世纪30年代末,工程师们开始试点利用无线电远程遥控海上导航灯标。但是,对无人值守的机器的可靠性的怀疑可谓根深蒂固,迈向自动化的升级换代也因此而受到阻拦。1936年,刚从美国灯塔事务局局长位子上退休的乔治·帕特南(George Putnam)写道,对于最重要的灯塔,为确保安全,“必须保留守塔人对塔灯的照管”。因此,在美国和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大多数灯塔直到1960年代仍然配备了守塔人员。

 

守塔的传统也并非一成不变。随着社会发展出更多客观、合理的职业结构,认为自己“拥有”所照看的灯塔的守塔家庭正逐渐消失。战争对此也有影响。

 

美国北卡莱罗纳州哈特勒斯角灯塔。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通过一项法律,规定将守塔人的职位保留给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老兵。这项政策很快就因一个事件而被放弃——菲尼斯泰尔省海域的维埃耶灯塔(1887)的两名伤残老兵守塔人,在这份工作的巨大压力下崩溃了,但是由于他们身体状况都很糟糕,当局不得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们救出。当局拖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承认守塔是一份艰苦而不是安逸的工作,并废止了这项法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不少著名的灯塔都在德国占领军的精心策划下于1944年被刻意炸毁,其中就包括莱昂斯·雷诺的杰作——埃欧·德·布雷阿灯塔(1840)。这些灯塔大多在战后被充满感情地重建复原。

 

灯塔传统的危险性与英雄主义

 

在美国,眼看1939年再次爆发世界大战的威胁愈演愈烈,罗斯福政府决定让海岸警卫队接管美国的灯塔。起初,大多数在职的守塔人仍然继续他们的工作,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平民,但渐渐地,他们都被年轻的军人所取代,而后者都是奉命上岗,他们可不一定喜欢守灯塔。虽然英国的灯塔仍旧归领港协会管辖,但是到20世纪中叶,平民守塔人会每隔几年在全国各地不同的灯塔间定期轮岗。不论守塔人的家人是否与他在灯塔同住,当局都会为他们提供住处,但是他们不再全家都为灯塔工作了。

 

二战结束后不久发生在美国的最后一次重大灯塔事故,让人们再次回想起灯塔传统的危险性与英雄主义。悲剧发生前,五名年轻的美军士兵被派往阿留申群岛(Aleutian Islands)最偏远的斯科奇角灯塔(Scotch Cap lighthouse,1903)值守一年。

 

一个离开灯塔的守塔人正被卷扬机摇摇晃晃地放到海面的一艘小船上。

 

1946年4月,这座灯塔被一场海啸摧毁,无人生还。但是,总体而言,就在他们的时代快要结束时,守塔人的安全和生活条件都有了重大改善。无线电通讯让驻守最偏远灯塔的守塔人也能与外界以及过往船只保持联络,电视在传统的书籍和其他消遣之外为他们带来新的娱乐。冰箱和冰柜解决了长期困扰他们的食物供给问题。

 

到20世纪70年代,直升机开始用于解决一直以来往返礁石灯塔不便的问题。在常年风浪冲刷下仍保持优雅身段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灯塔最终必须头顶一块直升机起落平台,而这大大削弱了它们的艺术魅力。

 

到了灯塔用上直升机的时代,自动化已经势不可挡。美国海岸警卫队在1968年发起的“灯塔自动化和现代化项目”(Lighthouse Automation and Modernization Project)为这一进程提供了可行的日程表,但实际上,自动化也在全球范围内逐步推进。起初,还有守塔人留下来监督和维护新的自动化设备。后来,这个岗位就完全消失了。

 

保护主义者和当地爱好者的关注对象

 

在英国,标志着灯塔的黄金时代从1759年开启的埃迪斯通灯塔,在1981年送走了它的最后一任守塔人。一年后,法国的埃欧·德·布雷阿灯塔实现了自动化。1989年,朗费罗赞美过的缅因州的波特兰角灯塔失去了它的最后一任守塔人。到20世纪90年代,美国仍在导航的灯塔中,只有波士顿灯塔(1716)还有人值守,而它也在1998年实现了自动化。同年,北福尔兰角灯塔成为英国最后一座完成自动化的灯塔。北方灯塔委员会也在1998年完成了对苏格兰灯塔的自动化改造。

 

在法国,克雷昂灯塔(1916)是最后一座有人值守的灯塔,它于2004年完成自动化。固执的加拿大人坚守传统,他们在太平洋沿岸的灯塔还有一些守塔人。在全球各地,仍有零星工作人员常驻一些灯塔,他们接待来参观的游客,或者作为技术人员,操作着复杂的通讯设备。

 

马尔维纳斯群岛的彭布罗克角灯塔示意图。

 

甚至到了雷达和全球卫星定位的年代,仍然有人认为让一些灯塔常亮是有好处的,不过人们几乎一致同意让雾笛归于沉寂。至于灯塔的未来,不论它是否已经自动化,人们都不再从实用角度来考虑;它们现在是保护主义者和当地爱好者的关注对象。

 

有人提出,不论是作为遗产,还是作为历史,抑或是作为建筑,已经不再使用的灯塔都应当受到重视并得到保护。这份关切不得不面对现实中的资金问题。灯塔的维护费用过于高昂,特别是那些远在海上的灯塔,除非有办法让它们自己挣到维护的费用。于是,灯塔们纷纷找到了新的职业定位——作为吸引游客的旅游景点、博物馆、电影拍摄地、婚礼举办地,等等。守塔人原先的小屋也被改造成了度假酒店。

 

俄勒冈州历史上著名的蒂拉穆克礁灯塔(1881)曾有一段时间成了一处骨灰安置所,人们可以付费将骨灰安放于塔内的骨灰缸中。受到移动沙丘和海岸侵蚀的致命威胁的丹麦日德兰半岛上的红宝石灯塔(Rubjerg Knude light,1900),一开始被改造成一间博物馆,接着又短暂改造成为一件装置艺术品——装在塔身上由风力驱动的三棱镜把整座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

 

直接矗立于威悉河河口的海床上的德国著名的红沙灯塔(1885)是灯塔保护的一个成功范例。1964年,它被关闭,并被宣布不安全;1980年,经过一场群众运动,它得以修复。自1999年起,它再次焕发生机,成为一处一日游景点,同时也是一家便捷酒店。但是,在此过夜的人必须接受由天气决定他们能否入住灯塔,因为如果来了一场风暴,他们可能就不得不延长参观的时间。

 

在英伦三岛、法国和其他许多国家,原先的灯塔主管部门继续负责灯塔的保护事宜。例如,在澳大利亚,截至2017年,政府名下已有50多座灯塔被列入遗产名录。在美国,海岸警卫队会将多余的灯塔移交致力于保全它们的地方上的和全国性的非营利组织。

 

法国奥莱龙岛的沙西龙灯塔。

 

一些灯塔爱好者喜欢指出,新奇怪异的当代航海方式(特别是美国控制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存在出错的可能。他们问,是否有一天,老式、可靠的灯塔会重新亮起。但在现实中,灯塔似乎正稳步加入城堡和修道院的行列,成为备受喜爱但不求实用的历史景观。并且,与城堡和修道院一样,很可能许多灯塔最终仅剩一堆浪漫的废墟存世。毕竟,不发光的灯塔只是一个没有功用的结构。

 

或许,令人伤心的是后人再也看不到如朗费罗所见之景象——

 

“暮色渐浓时,看!多么亮啊/穿透那深紫的暮气/霎时间光芒四射/闪耀出异于尘世的壮美!”

 

本文选自《灯塔之书》,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作者丨[英] R.G.格兰特

摘编丨何安安

编辑丨李永博

校对丨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