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董牧孜


《女佣的故事》,[美]斯蒂芬妮·兰德著,低音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6月。

 

“家政”的工作看似平凡,却是最熟悉每个家庭最隐秘细节的人。洗手台上凝结的发胶,堵塞地漏的头发,马桶中的尿渍,床单上的阴毛……生活中的肮脏、琐碎与不可示人之处向他们敞开,被他们清理和掩埋,他们或许比当事人更能洞见自己内心的秘密。


曾有一些心细如发的“家政”,创作出好得令我们惊诧的作品。比如,美国保姆薇薇安·迈尔(Vivian Maier),一生拍摄了超过10万张照片,如今是美国当代最重要的街头摄影师之一;再比如,中国的育儿嫂范雨素,不动声色、举重若轻地书写苦难:“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


美国女佣斯蒂芬妮·兰德(Stephanie Land)也是如此。她自小就想成为作家,尽管命运给她的前半生开了一些沉重的玩笑:破碎的原生家庭,实施家暴的男友,身无分文的她只能和九个月大的女儿躲进收容所,并利用助学贷款、社会福利津贴勉强度日。兰德见微知著,尽管主顾们尽可能地避免与她打交道,她却像一个游魂,通过房子里的细节,思索他们的生活、爱与哀愁。


斯蒂芬妮·兰德(Stephanie Land),单亲妈妈、清洁工、社会救助对象,同时也是一位专栏作家,文章散见于《纽约时报》《卫报》《华盛顿邮报》等,著有畅销书《女佣的故事》。图为斯蒂芬妮·兰德与她的女儿。


兰德的经历,印证了“人生实苦”,或许可以称为逆天改命的“励志”。她是真正的社会底层:单亲妈妈、清洁工、社会救助对象。后来,她同时也成为了一位专栏作家。当然,她最初只是将自己做清洁工的见闻、独自抚养女儿的种种艰辛记录在VOX专栏里。如同范雨素的爆红,当时兰德也并未料到,文章在3天内点击量能超过50万人次。随后被编辑和代理人发掘,被鼓舞着不断写下去。


在兰德的第一本书《女佣的故事》出版之时,《我在底层的生活》作者、社会学家芭芭拉·埃伦赖希亲自为她撰写了序言。后来,这本书被美国前总统奥巴马选入了2019年的个人夏季书单,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知名文化媒体的畅销榜或推荐书单上崭露锋芒,还被Neflix买下了影视版权。


不同于《我是范雨素》对命运那种嘲讽、幽默的温暖,《女佣的故事》的笔调辛酸而卑微,这本书中文版的副标题是“只想让我女儿有个家”,兰德始终念叨着,“光是养活自己,那不叫活着。”


我们在社会新闻、独立纪录片中,看到过许多生命力旺盛、性情动人的社会底层,在报道出名或影片获奖之后,他们依然过着与从前无二的生活。但兰德是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她为自己赋能。她用一台破电脑不停书写,最终翻转了自己和女儿的命运。


《女佣的故事》为她赢得了社会声誉。她曾是一个时薪微薄的清洁工,在十多个主顾的家之间奔波,如今她甚至需要雇佣清洁工来协助自己的生活。


或许,我们同样可以把《女佣的故事》作为社会纪实作品来读,它像是另一种版本的《乡下人的悲歌》,背后是普通人走向美国式“下流社会”的无可奈何。(“下流社会”原本是日本畅销书作家三浦展描述日本社会发展走向停滞后,年轻人安于向下流动的社会状态)


这表面上是一个女人在社会底层挣扎与奋斗的故事,它让我们感受到坚忍与力量,但同样也关乎“美国病”的方方面面:女性贫困、家庭暴力、住房危机、医疗制度、贫富差距、不稳定就业、昂贵的教育、社会福利制度等……兰德所承受的一切,同样是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以来分崩离析的创伤与余震。只不过这一历史过程不是被精英述说和再现,而是由处在挣扎边缘的人自己所讲述。


美国有将近三千万人仰赖政府低收入补助,成为民众眼中的“税金包袱”。兰德是其中一员,她因此遭到那些比她幸运的人的敌意。阶级偏见总是居高临下地从道德和智力角度判断他人,却忽略了如今这个产能过剩的世界依然被“短缺”所统治。兰德如今是一位作家,同样也是为底层发声者,她参与了经济困难报道项目(Economic Hardship Reporting Project),致力于推动针对经济不平等问题的高质量新闻报道,鼓励那些曾像她一样的人参与进来,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或许,这才是真正“乘风破浪的姐姐”,坚忍,热爱生活,绝不烂在泥沼里,一无所有也要凭微薄之力改变世界。


撰文 | 董牧孜

编辑 | 徐伟 罗东

校对 |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