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董牧孜


《了不起的文明现场:跟着一线考古队长穿越历史》,李零等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年5月版


小时候,我们都听说过四大文明:埃及、巴比伦、印度、中国。

 

其实,文明何止四种。欧洲有希腊文明和罗马文明,西亚有两河流域文明(包括亚述和巴比伦)和波斯文明,南亚有印度文明,东亚有中国文明,中美有玛雅文明和阿兹特克文明,南美有印加文明,加起来至少也有十大文明。


《了不起的文明现场》这本书,从中国的重大考古发现中遴选出十个独具代表性的考古遗址,带我们去寻找过往的文明现场,探索考古发现的发掘经历、前沿进展以及文明背后的故事。

 

这场旅程,分别由十位负责一线勘探的考古人带队,他们分别是刘斌、许宏、唐际根、高大伦、伊弟利斯·阿不都热苏勒、段清波、杨军、刘瑞、崔勇和樊锦诗。他们以亲历者的角度,带我们探访了新石器时代的良渚古城、堪称最早的“中国”的二里头遗址、商代晚期的安阳殷墟、拨开古蜀迷雾的广汉三星堆、见证中西文明交流的小河墓地、秦始皇陵、汉代海昏侯墓、汉唐长安城、宋代沉船南海I号,以及敦煌莫高窟。

 

按理说,这样必须辅以位置示意图、平剖面图以及出土文物的考古书籍,并不适合通过音频的形式单向呈现。不过,鉴于这本书原本就是在三联“中读”同名音频课的基础上完善而成,我也就乐于透过音频形式,再介绍一下这本入门书所涉及的考古视野。

 

什么叫“文明”?李零认为,这通常有两套标准。一套是技术发明的标准,如金属、城市、文字等。研究这类东西,当然离不开考古。另一套是社会组织的标准,如私有制、贫富分化、社会分工、社会分层,以及是否形成复杂社会,特别是有无国家的出现。

 

中国考古学在1949年之后不断发展,体现出中国自身的方法论特色。唯物史观的长处,在于宏观大视野和社会史研究。不过,这几十年来,中国考古学“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因为中国自身状况与流行的美国考古学方法论并不完全一致。

 

李零指出了很有意思的一点,美国考古学的特色有二,都具有鲜明的“地域属性”。第一,美国远离欧亚大陆,跟古典学、艺术史、近东考古扯不上,它以美洲印第安文化为对象。美洲考古是在地理大发现和殖民主义背景下发展起来,它与非洲、大洋洲的考古更接近。它的参考书,不是历史文献、铭刻材料,而是民族调查、民族志,考古属于人类学。

 

第二,美洲考古以史前为主,而史前考古,无书可读。因此,美国考古学家更热衷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喜欢玩理论、玩方法。他们认为考古不光是挖、不光是记录、不光是编年排序,重在思考和阐释,重在人类行为和社会生活的复原。如此来看,这种风气的形成,与美国特有的环境和历史不无相关。

 

20 世纪的考古学,上半叶是以柴尔德为代表的文化历史考古学。柴尔德深受马克思主义启发,他的两个革命说(农业革命、城市革命),至今颠扑不破。20 世纪下半叶,美国考古学独步天下,此时是宾福德为代表的过程考古学和后过程考古学引领风潮。无论是“过程考古学”,还是“后过程考古学”,都是非马克思主义指导、带有美国特色的考古学。李零觉得,新考古学未必全新,旧考古学也未必一无是处。

 

让我们再次回到对于世界文明版图的审视之中。无论如何,研究世界文明,欧亚大陆是“重头戏”。欧亚大陆,亚大欧小。欧洲面积只有亚洲的四分之一。古典作家说的亚洲,包括两河流域、埃及、小亚细亚、伊朗高原。在殖民时代,亚洲的概念东扩,进一步分为西亚、中亚、南亚、东南亚、东亚、北亚六大块,每一块都很重要。

 

欧洲人对亚洲的认识是由近及远的,西亚考古、中亚考古、南亚考古、东南亚考古,他们很熟悉;但东亚考古、北亚考古却在中、蒙、俄三国外加韩、日两国的范围内,这一范围占了亚洲的一半多,他们对这个领域却相对隔膜。

 

再看欧亚大陆东半,中国又是考古研究的气旋中心。张光直因此强调要“用中国眼光看世界,用世界眼光看中国”,“中国考古是世界考古的一部分。”

 

或许,我们可以借着这种世界性的眼光,探究一下中国的“国家”概念,西方把前现代国家叫state,现代国家叫nation。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nation的形成与“想象的共同体”有关,但李零则质疑这种“建构性”是不是能够准确描述中国的状况。

 

对于中国的“国家”概念来说,从起源到发展,苏秉琦有“古国—王国—帝国”三部曲。李零理解的所谓三代,是夏人、商人和周人居住活动的三大地理板块。夏、商、周三分归一统,由西周建立的天下,规模同东周列国差不多大。李零认为,这样的“大脚”根本就塞不进state的“小鞋”,要硬塞就只能“削足适履”。至于西周,有天下共主,绝不是城邦国家,也就不是kingdom。就西周封建的范围、西周铜器出土的地点、西周铜器铭文的内容来看,西周至少也是united kingdom的级别,类似于英国不列颠王国。

 

李零从中国历史上的地域性出发,指出了中国考古学与美国考古学框架的不同之处。按照他的理解,即使是现代中国,也不是按欧洲模式或美国模式重组,更不是按照奥斯曼帝国解体的模式,大卸八块,彻底缩水。


现代中国,除了推翻帝制、走向共和,无论国土规模,还是民族构成、政区结构,都是继承古代中国,特别是大清帝国。因此,现代中国是历史形成的中国,并不完全是人为建构。


撰文 | 董牧孜

编辑 | 徐悦东

校对 |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