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为台湾知名文化人的赖声川、王伟忠等人不同,吴念真来大陆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次,因为绘本故事《八岁一个人去旅行》被台湾纸风车儿童剧团搬上了京城舞台,吴念真打着“飞的”来到北京,短短两天,除了宣传,还放映了他的《人间条件》。

  专访时间只有30分钟,吴念真很敬业且语速很快地回答着问题。他坦诚地表示,自己在台湾土生土长,因此只能写很本土的东西给本土人看,一直以来,对大陆这边都只是“尝试沟通”——无论做编剧、导演还是主持,他都是“尽力去做一个好的沟通者”。吴念真不喜欢谈“市场”,因为他觉得“这个东西不是我能经营的”,而对于台湾文化人常提到的“创意”,他则认为,有彼此交流的创意,才是最伟大的创意。

  【人物名片】

  吴念真 本名吴文钦,身兼导演、剧作家、主持人等多种身份。他是台湾新浪潮电影运动推动人之一,也是台湾绿光剧团编剧,曾拿过5次金马奖最佳编剧奖、2次亚太影展最佳编剧奖,其中自编自导的电影《多桑》曾获多个国际电影奖项。编剧影视、舞台剧代表作包括《光阴的故事》《恋恋风尘》《鲁冰花》《人间条件》等。2011年,推出温情小说《这些人,那些事》。

  儿童事业 以前并不擅长,如今作为回馈

  新京报:这次你为纸风车的演出而来,听说因为你是“纸风车基金会”的董事,你也有出钱支持吗?

  吴念真:我出力。纸风车基金会是我们用近二十年艰辛经营起来的,不仅有纸风车儿童剧团,还有绿光剧团,我大多数的创作是在“绿光”。儿童的部分以前不是我的专长,尤其和孩子的互动,有时候我看到他们那么夸张的表演,感觉像发神经一样,我没办法做到。

  可《纸风车幻想曲》不同。五年前台湾有点混乱,人和人总是在吵架,我们就想,什么方法可以让人的情感重新连接,于是想到为孩子们做事、让孩子们开心,大概就没有政治区分了。这个事情越做越大,以至于五年里大胆地演到了全台湾319个乡镇,我也跟了一百多场。

  接下来我们还计划把儿童教育扩散到台湾的乡镇里,让乡下的孩子今后在竞争中不会处于弱势。

  新京报:为什么突然开始致力于儿童事业?

  吴念真:还是年龄问题,应该是回馈的时候了吧。其实如同创作一样,如果我做的事没有和土地、和人、和情感做连接,对我来讲就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文化交流 最伟大的创意在于“取得共鸣”

  新京报:因为你是台湾本省人,所以你对来内地交流并不像赖声川、王伟忠等人那么频繁,是这样吗?

  吴念真:这样讲,我们家三百多年前就到了台湾桃园,我对大陆的情感没浓到有些人那样只间隔一代。对我来说,在大陆的一切都是开始,我是尝试着去沟通。

  比如,有人曾问我会不会来大陆拍广告。广告必须了解商品服务的群体和商品的关系,我没办法准确地抓到这些人的想法。再比如说,我看微博,“有木有”一开始真是不懂,后来才知道原来就是“有没有”,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讲?我在台湾可以做到信手拈来,可在大陆,很多事物对我来说都要慢慢理解。

  新京报:现在大陆正在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很多台湾文化人也很看好大陆的市场,你没想过加快速度尽快加入进来吗?

  吴念真:我很不喜欢讲“市场”,这个东西不是我能经营的。我觉得我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沟通”,我就是个沟通者。有时候在电视上也看到台湾媒体说到大陆市场怎样好、如何经营,可我就是慢热型,这个没有办法。包括来宣传儿童剧,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一步算一步吧。

  新京报:如今很多台湾文化人来到大陆都会提到“创意”,你怎么看?

  吴念真:当然我也很注重创意,因为抄袭是可耻的。不过,说到台湾创意对大陆影响有多少,我是没有把握讲的。有时候我蛮不屑有些人动不动就讲创意,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叫创意,一个电视节目也叫创意——应该说马尔克斯写的长篇小说那才算创意,对不对?

  我是觉得,创意都是彼此影响的。我们也会接触到大陆的东西,比如有一阵子我很喜欢听天津相声,天津话我听不大懂,但就是觉得很好玩,于是拼命去听懂,通过它汲取养分。大陆很多作家,像韩少功的作品,我看了也很感动,很佩服他的功力。所以创意这个东西是双边影响,是彼此交流,没有谁给谁,谁占领谁。我觉得最伟大的创意是:我有创意,我们一起取得共鸣。这个最重要。

  ■ “纸风车”与吴念真

  演出时间:7月20-22日

  地点:国家大剧院

  儿童剧《纸风车幻想曲》曾巡演将近400场。该剧有六个段落,其中最经典的段落《八岁一个人去旅行》改编自吴念真的同名绘本故事,它讲述了吴念真8岁时一个人从瑞芳坐火车去宜兰找姨婆的真实经历,结合多媒体影像、真人与布偶同台演出,并配合吴念真的亲自配音,讲故事的同时也展现了上世纪50年代台湾的人情味与生活风貌。

  ■ 自我解读

  《人间条件》

  这次来京,吴念真小规模放映了绿光剧团《人间条件》的影像。他说,想看看大陆观众的反应。这套舞台剧已经做到第五部了,故事大多和台湾的历史、人文有关。

  这里面太多台语了,我不晓得这边会不会接受,不过我觉得,虽然两岸人的生活背景不同,但情感的交流应该是共通的。

  《人间条件》第一集说的是两代人的沟通:奶奶死后附体在孙女身上,她知道孩子爸爸所有的事,还经常责打爸爸,这就有了戏剧性——奶奶回来干吗?附体后也会有很多笑料。第二集讲的是老一代人的道义。第三集讲的是我生活的年代:十几岁来城市工作,几个男生爱上了一个女孩;第四集应该最有共鸣性:一家人供一个人念书,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最后这个人却并非家里的最大回馈者,反而瞧不起家,远走高飞——我在借这个故事批评知识。

 

  未来梦想 我驾驭不了《赛德克·巴莱》

  新京报:你接下来的主要方向还是电影吗?

  吴念真:不。我认为人生苦短,什么事情都可以试一试。比如舞台剧、广告,对我来讲都很好玩。虽然我认为现在最强大的沟通工具是电视而非电影,可电视还是有很多的商业性,而且有一些限制。电影就有比较多的空间,问题是,观众绝对不像电视那么多,这一点我也很清楚。不过不管怎样,它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创作模式,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拍出一两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片子。

  新京报:前一阵台湾的《赛德克·巴莱》在内地上映,反响也不错,类似这样的东西,你会去拍吗?

  吴念真:每个人寻找的东西不一样。对我来讲,我比较擅长我了解的东西,“赛德克”是大历史题材,太庞大了,我恐怕没有办法驾驭。我宁愿去找一个小的东西,从小事情去看大时代,这才是我擅长的。

  新京报:这种注重身边事和个人情感的表达,恐怕会与市场需求相违背。你怎么看?

  吴念真:看你怎么弄吧。小细节其实最不容易做了。作为一个编剧,我非常清楚,台湾和大陆的很多戏有情节,没有细节。比如我爱你、我恨你,这些话如今在电视上很容易被演员丢出来,都是说出来的,而不是去表现。这方面我们做得真的很不如日本,他们的电视剧之所以好看,就是因为很注重细节,把细节变成情节。

  新京报:所以你侧重把这块做得稍微好一些?

  吴念真:我希望是,这方面应该是有空间做的。所以我说,我人生最喜欢做的就是拍一部很好看的电影,再拍一部很好看的电视剧,就可以了。很多人都问我,你的人生格言是什么,我说,我老了以后,就是“随缘”——做任何事都是这样,只要尽力就好,能够产生多少能量,都再说吧。

  ■ 自我解读

  《多桑》

  1994年,吴念真自编自导的电影《多桑》在台湾上映,当年获得意大利都灵影展最佳影片奖。

  从编剧转到电影人后,我只拍过两部片子,而且都很意外。“多桑”在日语里的意思是“父亲”,这部片子是讲我父亲的,他是矿工,62岁时因为工作环境患上不治之症,受不了就从医院跳了楼。他的去世对我打击很大。

  我是编剧,就常常爱把爸爸的故事讲给朋友听,可我不愿意痛苦地讲述,所以总拿一些他生前好笑的事来说。他是受日本教育的那一代,在我看来,他们那代人是历史的孤儿,一个晚上,从“日本人”变成“中国人”。在台湾,那一代人通常不被谅解,也不被理解,因为我们的教育告诉我们,只要讲日本话,就是汉奸。可父亲他们生下来就是受日本教育,你怎么可能改变他呢?于是不同的文化就会产生“笑果”。比如我妹妹在家画太阳,他就总把太阳涂成红色,还和妹妹争辩,这就很好笑。我和朋友讲着讲着,他们就鼓励我把这些故事写下来、拍出来,而且要自己拍。可是我不会,很多朋友就又跳出来帮我,就这样我就当上了导演。

  《秋千、秋千飞起来》

  吴念真直言自己不擅长给小朋友讲故事,他只写过两个绘本故事:《八岁一个人去旅行》和与“9·21地震”有关的《秋千、秋千飞起来》。

  这本书是和出版社的编辑聊天时说起来的。那个故事来自一个孩子的记忆,他曾是台湾1999年“9·21”地震的幸存者,那一年他小学一年级,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学校秋千上玩耍,记得才认识十多天的美丽女老师,可是不久老师在地震中丧生,学校也不见了,只有秋千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有一天他在临时课堂把围篱上的字都认识了,甚至连英文字都认识了的时候,新学校才“长”出来。可是他荡的秋千已经不是当年的感觉了,因为他长大了,脚会撞到地上。听他说完这个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写了下来。

  采写/新京报记者 天蓝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