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今年墨西哥导演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那里图带领的国际评审团有多厉害，戛纳的影评人用场刊3.4的高分表达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诉求：请把金棕榈颁给阿莫多瓦的《痛苦与荣耀》。

西班牙上映时的海报。

笔者甚至怀疑，戛纳组委会今年特意组织了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六导演评审团，是不是就为了找一群真正有判断力、有电影品位的人，不出差错地把最高大奖平稳送到阿莫多瓦的手中。这么多年了，戛纳电影节欠阿莫多瓦不止一座奖杯。

佩德罗·阿莫多瓦，西班牙国宝级导演。自1987年《欲望法则》在柏林一战成名之后，全欧洲都知道了这个天才导演的名字。次年《崩溃边缘的女人》拿下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编剧奖，1990年凭借《捆着我，绑着我》入围柏林主竞赛。1990年戛纳终于把阿莫多瓦收入麾下。当年入围的影片还是后来被认为阿莫多瓦职业生涯最佳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只是最终惜败给达内兄弟的《罗塞塔》。

在那之后，阿莫多瓦变成了戛纳常客，《回归》《破碎的拥抱》《吾栖之肤》《胡丽叶塔》，每部入围影片都名留影史。2016年《胡丽叶塔》败给12次入围、二提金棕榈的英国左派名导肯·洛奇的《我是布莱克》。2018年戛纳赶紧把他请回来担任国际评审团主席，足见补偿情切。今年凭借《痛苦与荣耀》六度入围戛纳主竞赛的阿莫多瓦，放在大师云集的阵容里，无论从年龄、资历还是实力来说都是首屈一指，真的是没有不拿奖的道理了。

《胡丽叶塔》海报，本片讲述母女关系，是阿莫多瓦一贯爱拍的女性电影。

况且，别人都是挤破头“杀入”主竞赛，阿莫多瓦恐怕是被戛纳选片委员会“请”进主竞赛。通常在戛纳参与竞赛的影片，必须把全球首映放在戛纳。但是从《胡丽叶塔》开始，阿莫多瓦便不再等五月来临了。《胡丽叶塔》和《痛苦与荣耀》都是已经先行登陆西班牙院线，再来戛纳举办所谓“首映”的。恐怕在他那里，片子做完了就该上映，非常简单。

《痛苦与荣耀》是阿莫多瓦继《欲望法则》《不良教育》之后，“欲望三部曲”的终章。这个系列有别于阿莫多瓦一贯爱拍的女性电影，主角都设定为男性导演，因而带有极强的自传色彩。《欲望法则》的男主角是一名青年导演，《不良教育》的男主角是一名事业巅峰期的壮年导演，自然而然，《痛苦与荣耀》聚焦的是一个走向老年的男性导演。

《痛苦与荣耀》海报上，主角是一位老年导演。

西班牙著名影星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演这位名叫Salvador的老导演，他功成名就，生活无忧，但因为四年前母亲的去世，他陷入抑郁情绪之中，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也让他丧失了创作的欲望和激情。他回看自己32年前的作品《Sabor》时，对男主角Alberto的表演有了新的认识，他决定重新和Alberto建立联系。

但相见之后，他却在Alberto的影响下染上了毒瘾。吸毒的时候产生的幻觉让他重返求学的童年，和母亲相处的时光。在毒瘾的作用下两个人冰释前嫌，但是并没有消除他们在艺术上的分歧。为了补偿Alberto，减轻自己无法工作的罪恶感，他把自己名为《上瘾》的剧本授权给Alberto，让后者重返戏剧舞台。恰好，Salvardo年轻时候的恋人Federico在马德里出差，而他正是回忆录式戏剧《上瘾》主角的原型人物。他通过这部戏重新找到Salvador，两个人度过了一个难忘而温馨的夜晚。Federico的来访让Salvador重新燃起创作和生活的希望，他在助理的帮助下，决定调整身体，戒除毒瘾，重执导筒。

《痛苦与荣耀》剧照，画面高饱和度，凸显了西班牙风情。

对于熟悉阿莫多瓦的观众来说，《痛苦与荣耀》是如此亲切。整体画面呈现高饱和度的色泽，人物与背景形成色调差，充分凸显西班牙浓郁的风情；剧情饱满，节奏轻快，一切melodrama（通俗剧）式的情节起伏，在阿莫多瓦大师级的调度下丝毫没有电视剧的廉价质感，充分体现了导演功力。阿莫多瓦在讲解男主角Salvador的病体时，俏皮而富有创意地融入动画元素，使得故事进展更为动感，丰富了叙事的层次。但对于成名已久的阿莫多瓦来说，大巧不工，所有高超的技巧都是为了讲述他灵魂的往事。

“欲望三部曲”系列，是阿莫多瓦人生的“The Film”。《痛苦与荣耀》作为收尾之作，更是系列巅峰。整部电影是如此私人而真诚，让人几乎感觉在阅读阿莫多瓦的日记。银幕和观众席的距离被轻易消除，作者和观众的感官无缝连接，这是一个老者慷慨地和影迷分享自己的灵魂。但这不是矫情的伤逝，也不是私生活展播。尽管毫无保留地重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恋情、肉欲探索，年老时对毒品的短暂沉溺，但对生活的再次创作，证明了阿莫多瓦借助Salvador的故事所想表达的体悟：一切过往塑造了他的艺术生命。这也是为什么，这部电影并不叫做“毒瘾和成就”，而是“痛苦与荣耀”。人生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顾草草（影评人）

新京报编辑 吴龙珍 校对 郭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