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行与思（1）

　　我家小镇位于德国北部，叫Bad Nenndorf，巴德嫩多夫。德国地名如果带Bad （英：Bath），就说明有温泉。小镇不大，我在外地跟人说起它，他们一般没有听过，我只能说：汉诺威往西30公里。不过最近几年，小镇还真上了头条新闻。因为新纳粹游行的事。

　　在当下德国社会里，新纳粹是极少数，而且是对德国政治很不满意的少数，他们很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意，尤其喜欢办游行。但新纳粹的目的和标志基本上都是违反宪法的，所以，当那些新纳粹发现了我家乡巴德嫩多夫的历史特殊性，他们兴高采烈。

　　根据近几年的媒体披露，1945年二战结束后英军在巴德嫩多夫设立了一座监狱，在此审讯一些前德国国防军，过程中发生了刑讯，据说还死了人。新纳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得意。因为在德国，否认纳粹罪名也是违法的，新纳粹一般不敢公开否认，当他们发现此事，就有了一个新说法：“你看，就算我们那时候干了坏事，但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啦！”当然，一般德国人不会认为毒气室里被杀死的六百万个无辜犹太人和那几十个几百个被刑讯的前国防兵有什么可比性，但极端分子的思想与逻辑是比较特别的。

　　新纳粹找地方政府申请游行权：理由是为了纪念那些遭英军刑讯的德国人。巴德嫩多夫老百姓发现新纳粹游行的申请通过了，很多人生气：“那些新纳粹明明不只是纪念受害者的意思，而是他们想暗示一种历史相对主义，那么为什么他们被允许在我们小镇上办游行呢？”

　　2006年第一次游行的时候，新纳粹几百个，反法西斯的好几百个，几千个警察。警察的任务就是，阻止新纳粹和反法西斯分子互殴。

　　我记得游行的第一年，我还完全支持反法西斯者跟新纳粹冲突，觉得不能包容新纳粹，最好要把他们从我们的小镇里打出去。那时候，很多人跟我同样的想法。所以警察很忙。

　　后来我在中国，往往会在网民中间看到一种比较特殊的现象：“你跟我立场不同，我就攻击你。我们要言论自由，但我不允许你说话。”无论持何种观点的人，都会表现出这种极端，令人生厌。这也让我意识到，之前我错了，我依然反对新纳粹。但我不支持别人阻止他们办游行。只要他们做的事情保持合法性，那么我就支持他们的自由。

　　我们镇上的人，有一些也明白了这个道理。2006年后，镇上居民们换了一个抗议方式。他们年年会在新纳粹游行的那天搞很欢乐的party，当新纳粹游行的时候，整个一条街每一家园子里都有很多人，他们会喝啤酒，吃烤肉，听音乐，聊聊天。而马路上的新纳粹就傻傻地从他们的房子前面路过。

　　巴德嫩多夫人没有阻止新纳粹游行，但他们还是抗议了，没有把自己的小镇让给那些新纳粹。他们给全世界看：这是我们家小镇，我们喜爱它，不想它被那些新纳粹思想污染。在他们合法游行的时候，我们一样合法在边上搞party，给他们看我们的生活比他们快乐有多少倍。

　　就因为这件事，我很以我们家乡小镇巴德嫩多夫为傲。

　　□雷克（旅行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