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微山湖中心渭河村的村民开着水泥船沿湖西航道将湖心里的石料运往8公里外的沛县。这里1953年已划归山东省微山县。但因为距离沛县更近,至今,这里与沛县的联系仍更加紧密。


沛县千万吨港口里的造船厂。工人正在打磨一艘千吨大船的船体,仿佛彩绘一般。


渭河村“水上一条街”集中了许多这样的船屋,可以提供餐饮、住宿到购物等各种旅游服务。


北煤南运在沛县千万吨港口也留下了深黑色的痕迹,煤山起伏转折,像一幅水墨画。


放羊老人身后就曾是两地划界的边沟。


正在打造中的微山湖千岛湿地景区。

  沛县,隶属于江苏省徐州市,和山东省微山县接壤,这里一直在传颂着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故事。京杭大运河在这里借助微山湖为主航道。微山湖,由微山、昭阳、独山、南阳四个彼此相连的湖泊组成,除去地壳运动变化的原因,现在的微山湖形成明代万历年间的黄河决口。作为山东、江苏两省的界湖和北方面积最大的淡水湖,1266平方公里的湖面被两省分享,湖东大多属于山东,湖的西面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江苏沛县。京杭大运河贯穿南北,北接山东济宁,南通江浙。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和微山湖的历史边界划定问题等,沛县在这条重要的“黄金水道”上也处于一个浮动的状态。

  “你老家是哪里的?”“山东郓城。”“你老家是哪里的?”“山东巨野。”——在江苏沛县五段镇,这个挨着运河或者说挨着微山湖边的地方,两个沛县人开始了拉话(当地方言,聊天)。他们说的是沛县话,但是和隔着一条河的山东话没有任何区别。

  微山湖里的“交织田”

  从微山湖出口,山东船舶经苏北运河徐州段有两条航道,从邳州刘山船闸开始分叉,一条为中运河,一条为湖西航道及与之相连的运河徐州市区段,跨苏、鲁两省。沛县就处于湖西航道的口子上,这里设有沛县地方海事管理处,主要负责航道的安全通行。但是,微山湖1266平方公里的湖面,沛县却没有享有多少。

  这说的是1953年之前的事情。沛县五段镇的刘家林老人也是从山东过来的,在他看来,“微山湖地区的湖田湖产纠纷,从清朝咸丰年间黄河决口后就开始产生了”。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未能彻底解决,两省边界上遗留下来的湖田、湖产、排水、引水、渔政管理等诸多矛盾交叉,带来了治理上的障碍。

  “解放后到1953年,微山湖和邵阳湖水位较高,一般都在30多米以上,当时湖田有15万亩左右,湖田上只能在枯水期种一季冬小麦,而且十年九不收。当时政府提倡谁有力量谁种,谁种谁收。”

  1953年,为了统一管理微山湖,设立了微山县。随着湖水的涨落,边界也在变化,形成浮动的“省界”。当地经常说,涨水涨到的地方是山东的,水退退到的地方是江苏的。浮动的土地和湿地都是宝贵资源,湖边之争实际是资源之争。冬天水少,大片湖底露出水面,可以种麦子;夏天水多,又成湖面,湖边的湿地是大片的芦苇滩,每年都收获大量芦苇,有些地方可以种莲藕,可以网箱养鱼。历史上两省老乡经常发生冲突,有时出现械斗,需要各方调解。

  从1959年开始,微山湖水位下降,鲁苏两省微山湖地区的群众又开始为争夺湖田湖产发生纠纷。刘家林记得,那几年因为连续干旱,临近的两个村,江苏省丰乐村(属沛县)和山东省大卜湾村(现属微山县)各自在湖田上耕种庄稼。分属于两个省的两村村民在湖田上的耕地越来越接近。

  刘家林说,“秋播小麦,你东西方向种,我就南北方向种,湖底的麦田有时种成了‘田字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交织田”(两村村民先后在同一块湖田上耕种),到了麦收时候,由于分不清是哪一方的种子,就成了纠纷的爆发点,种时争,收时抢,冲突在播种、收割的时候难以避免。

  微山湖苏鲁边界的历史账

  新中国成立以后,经过各级政府部门的多次调处,微山湖地区经过了多次区划调整,比较重要的是1953年、1956年、1984年、1985年的几次,形成了现在微山湖地区的鲁苏边界走向。沛县当地人说起微山湖这笔历史账,都有点儿愤愤不平:“挺偏袒山东的,对江苏和沛县不太公平!”

  五段镇的文化人李玉才说:“那湖心里的村子,本来也是属于我们沛县的。”随着1953年微山县的成立,湖心的村子也就变成了微山县高楼乡渭河村。但因为距离沛县更近,河道的长度只有8公里,宽在20米左右,渭河村的人更习惯来沛县买东西。村子里没有与外界连通的陆地,一切都靠船只,每家每户都有船,有的人出行是摇橹的木船,有的家庭出行是大机械船,上面装着摩托车、拖车……沛县海事处的刘君早就见怪不怪:“这就像陆地上有的人开小汽车,有的人骑着环保的自行车。”

  湖西航道终于等到了拓宽

  湖西航道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整治工程——拓宽航道。挖泥船不断挖深河道,河水被搅得浑浊泥泞。“以前走湖西航道的船很多,但是现在山东那边从台儿庄开了一条主航道,再加上现在的货船都很大,大多数的船都从那边过了。”刘君觉得,这些年来,山东那边更重视运河一些,但是湖西航道终于等到了拓宽,“明年航道拓宽之后,来往湖西航道的货船就会多起来,我们这条路又不弯。”

  有船停靠在码头上卸货,几艘运河里少见的水泥船,原来是渭河村的人开来的,因为近,水泥船就派上了用场——在漫长的运河交通干线上,大多数地方,水泥船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船上装的是湖心的石料,卖给沛县人盖房子用。无论石料的形状多么刁钻,一根铁链一根扁担就能轻松地保持住平衡。干活的也有女人,她们总是能轻松地在踏板上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从渭河村到沛县的8公里水路,现在主要用于小规模建材运输和渭河村的日常出行。渭河村也有建设的需要,他们需要建设的是船屋,船底是水泥,主体建材却不是砖瓦。在河道里,有人扶紧了玻璃钢丝网,这是建造船屋的主要原料。有的人家会特地在船屋的外壳上画上砖缝的图案,看起来它就像是牢固地驻扎在水面上的家。

  去微山湖里“逛街”

  渭河村现在有了一个很旅游的名字——“水上一条街”。村里已经发展出快艇接驳业务,每到节假日,都有不少人乘着快艇开进微山湖的深处。这里也成为沛县人周末游的私家推荐,他们是要去微山湖里“逛街”,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做一天微山湖的渔民。高楼乡渭河村的这条河道是整个微山湖渔家船最为集中的地方。当地人介绍,旅游旺季时,这里的每家渔船到了用餐时间都会坐得满满的。

  这“水上一条街”已经很是有模有样,从服装店到女子SPA会馆,从小学到诊所,从餐饮到住宿到购物,还有渭河村村委会正开着一条船来回宣讲十八大精神……这里的学校和陆地上的没有两样,只是操场的范围有限。本来渭河村也是一个船屋四散的水上村,前几年开始有人进行零星的旅游接待。2004年,高楼乡政府决定,将全乡散落的几十家大中型渔船全部集中到一个河道上,连成水上一条街。起因是有旅行社导游反映,船都分散得很开,三五里一个,那么我总不能把客人,三个安排这儿,五个安排那儿,那样客人的安全隐患就会很大。结果,四散的船屋都聚拢起来,形成了现在的“水上一条街”。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微山湖最美的季节是夏秋两季。夏天微山湖里有荷花菱角,游客还可以跟着船家去捕鱼,秋天又是芦苇荡漾。微山湖里的鱼多。刘家林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卷草帘子捕鱼,大家一起把草帘子铺开在湖边,一点点从四周卷起来,大鱼就这么落网了,现在说起来就像是大人们玩的一个环保游戏。

  今天的渔家乐里依然能够吃到活蹦乱跳的湖鲜,一个大笼罩养在船屋下的水底,需要的时候拎起来。处理鱼的过程十分干净利落,做鱼的手法也别具一格。杨大爷包办了所有的菜,他说自己烧鱼毫无章法:“鱼新鲜啊,怎么烧都行”。那是野生的鱼,尾巴细,线条好。人们最喜欢点的是鲤鱼。微山湖的鲤鱼特别,有四个鼻孔眼儿。其实,并非四个鼻孔,只是嘴上方多了两根短须而已,乍一看很像是四个鼻孔。

  ■ 边界史

  段里段外与湖田之争

  沛县五段镇上有一个三碑亭公园。据记载,1865年,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曾国藩奉命镇压捻军余部,到沛县时,以为这里因为争土地发生械斗的渔民是捻军余部,前来察看,才发现这里民风淳朴,勤劳勇敢,于是曾国藩骑马划边为界,开挖边沟形成今天的“一溜十八团”,也称“边里”(后来演变为十八段,但现在还有老人念“五段”为“五团(四声)”),从此百姓停止械斗,各自劳作。五段人为了纪念曾国藩等人,在1915年立“德政”碑两块,以及说明两碑缘由的序文碑,合称三碑。

  这段历史记载得太过粗放,土地边界的问题,怎么可能有如此轻描淡写的和平?沛县文史专家黄清华说,微山湖区的纠纷同自然灾害的发生有密切联系。因为黄河总是泛滥,自然灾害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必然对人们的心理和行为发生影响,很难抗拒,由自然灾害引发的移民现象也相伴而生,移民加入当地资源竞争的行列中,一定会分割本土居民的资源占有份额,从而引发了这些地区土客争斗的紧张局势。

  所争的“湖田”,就是退水之后的湖底,这种土地土质松软,土壤肥沃,耕种以后几乎不需要田间管理就可以获得较好的收成。随着大片湖田的开垦,各道湖堤湖边也逐渐形成。有的堤堰是群众为了争种湖田,筑堤为界;有的堤堰是群众为了扩种湖田,筑堤以挡水。

  “段里段外(或边里边外)”,在很多老沛县人的记忆里还有这个界限。黄清华说:“以前,边里边外是不通婚的。”我们在一片田地里找到了关于边里边外的蛛丝马迹。刚好有放羊的老人经过,他隐约还记得这样的边界,但他的羊儿吃草从来都是自由移动,没有里外之别。在当地人的印象里,直到2006年,微山湖地区才开始出现和谐局面,两地有了调解机制,还努力改变农村经济收入单一的状态,减少沿湖群众对湖田湖产的依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现实原因还有:很多人都离开了土地。

  ■ 新景区

  千岛湿地毗邻千万吨港口

  沛县正在打造一个景区:微山湖千岛湿地。“千岛”的来由,是因为靠近沛县微山湖西侧有大片零散的小岛,准确的说法叫做“渚”,即水中的小块陆地。夏天和秋天这里会很美,渚上面都是芦苇荡漾,还有麻鸭隐藏在芦苇荡里。千岛湿地西边,挨着沛县的“千万吨港口”,北煤南运也在这里留下了深黑色的痕迹,煤山起伏转折如水墨画。港口还包括一个造船厂,生产千吨大船——随着运输利润逐渐下降,运河里的货船越来越大——20个人一起工作,需要几个月才能完工,工人们正在忙着给船体喷漆,很像是涂鸦的效果。

  为什么湿地公园就靠着千万吨港口?景区工作人员说,因为港口是先立的项。就这样,湿地旅游和重工业港口相处在一个空间下,构成对微山湖需求的两面。景区正在粉刷一艘大船,明年将有三艘同样的船开到微山湖的深处。三艘船的用途分别是餐饮、娱乐、住宿,据说非常高端。湿地旅游在中国是个时髦的概念。湿地能够分解、净化环境物,起到“排毒”、“解毒”的功能,被称为“地球之肾”,覆盖地球表面仅6%的湿地为地球上20%的已知物种提供了生存环境。在旅游和湿地保护之间,既有悖论,又有相辅相成的关系。如何做到生态旅游,需要足够的远见。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