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929路公交车从苹果园站驶出,一直向西,穿过门头沟城区热闹的几条街道后,便沿着京西的永定河进了山。


沿途的盘山路有10米宽,但部分路段蜿蜒曲折,一侧是竖着“小心落石”警示牌的高耸山壁,另一侧则是数十米深的悬崖,线路的最陡处,山坡接近30度。


这条线路,司机安德琪跑了20年,他是北京公交集团客八分公司第七车队的驾驶员,也是门头沟山区23个村落和一个煤矿区的“摆渡人”。


为保证山里村民正常出行,安德琪和同事们每天轮流住进山区宿舍, “碰上春节,除夕夜也得在宿舍里。”每次发车前,他要重点检查车胎和车灯,“山路夜里没路灯,就靠车灯了。”


行车途中,他曾因风雪被困山中,也险遭落石击中,但20年来零事故。安德琪说,他也感受到山村、矿区的变迁,没变的是,929路公交车对于山里人来说一直很重要。


公交车司机安德琪。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23个村落和矿区的“摆渡人”


7月1日9时30分许,929路公交车从苹果园站发车。早高峰已过,穿着防晒服、手持登山杖的几名驴友,是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


公交车沿线的48个站点中,有28个位于门头沟山区。因途经龙泉镇、妙峰山镇、王平镇等旅游景区,这趟车成为不少驴友的班车。


除驴友外,公交车连接着门头沟城区和山区,盘山路沿线的23个自然村基本村村设站,有的公交站牌就立在村民家门口。也因此,安德琪和同事们被称作大山里的“摆渡人”。


“村民逢年过节需要下山采购、走亲戚。有时车还没停稳,就能看见老乡们排队等着,那会觉得自己特重要。”互相熟悉了,安德琪还会帮山里的老乡们充公交卡、捎带菜种。


929路公交的终点站千军台村附近,还有一处著名的京西煤矿—大台煤矿,这趟公交自开通起,也充当起矿工们上下班的通勤车角色。


“以前早高峰的那几趟车,满满当当的都是矿工,过道里有时都站不下人,关门需要大家互相让一让。”安德琪回忆说。


随着矿区建设的逐步完善,社区、医院、商店应有尽有,更多矿工住进了矿区新建的楼房里,需要从城区通勤到矿上上班的人越来越少。安德琪再见到矿工时,他们多数是下山办事或采买,“很多老职工坐我们这车干到了退休,现在越来越难见到脸熟的人了。”


2019年9月,大台煤矿停产,将于2020年9月正式关闭。停产之前,大台煤矿有1800多名职工,经过人员分流安置,目前仅有600多人。


安德琪发现,这两年通勤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转产的矿工自谋出路,在城里做起保安、保洁。“过去是住城里的人来矿上上班,现在是住矿区的人到城里谋生。”


7月1日午间,大台煤矿的退休职工老刘坐上929路公交车,要去门头沟城里照看孙子。他喜欢矿区的安静,就一直住在这里,每隔几天去城里和孩子住几天。


“现在也不着急上班了,坐在公交车上还能看看路边景色。” 老刘叫不上安德琪的名字,只是对公交车的几位司机都很脸熟,“这(929路)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公交车,你说还不是和自家车一样?”


山里住班“确保准时送村民进城”


929路公交车全程约52公里,大约行驶1小时40分钟,经过48个站点,最终到达终点站。


公交车熄火后,安德琪起身检查车内情况,确定一切无恙后,他一路小跑至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出来后他看了眼手表,距离发11点30分的返程车还有10分钟时间。


安德琪说,因是非高峰时段,路上行驶的时间基本可把控,到终点站后他可以休息10多分钟。但如果路上遇到突发情况或者堵车,他就只能去趟厕所后立即发车。


非高峰时段每辆车间隔大约20分钟,线路上的老乘客很多都是掐着时间出门,安德琪不敢耽误,“不能让人等着呀,这以后不信任咱了。”


13时10分左右,安德琪返回到始发站苹果园站,进入金顶南路公交场站休息。此时已是午饭时间,食堂工作人员掐算好司机们回来的时间,准备好午餐从窗口递出。


食堂不设座位,大家站着在10分钟内吃完。安德琪不用筷子,“用勺子(吃得)快,怕耽误发车。”


20分钟后, 安德琪驾驶929路公交车再次出发。这是他一天中最愁的时间段,公车车一路向西,太阳当头,午饭后很容易犯困。他随车带着一小瓶风油精 ,涂在鼻子下和太阳穴周边,用来提神。


这是当天安德琪的第三趟发车,当第五趟车到达终点站千军台时,应该是晚上将近7点钟,按惯例,他会住在929车队位于矿区的宿舍里,第二天一早7点钟,发早班车回到市区。


每隔三天,每一位929路公交车司机都会轮一次这样的住班,每一组10人。安德琪说,他们要保证次日早上,公交车准时千军台站出发,保证到城里上班的乘客不会迟到。 “但要是碰上春节,除夕夜也得在这山区的宿舍里度过。”


安德琪发车前检查车辆状况。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20年上山路零事故


这条线路安德琪已经开了20年。


每天发车之前,安德琪要对公交车的发动机、刹车、机油、燃油、方向盘等依次进行检查,最后排查的重点是轮胎和车灯。他不敢有丝毫马虎,山路和平原不同,轮胎磨损程度大,一旦出现问题,在山崖边上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车灯就跟自己的眼睛一样,山上没有路灯,天黑之后车灯出现故障,就寸步难行。”


安德琪的爱人刘旭也是一名公交车司机,结婚十多年来 ,两人形成默契,只要安德琪住班,到宿舍后第一时间给刘旭打电话报平安。


刘旭回想起,一次丈夫开车进山后遭遇暴雪,车队临时通知车辆停发,所有人员山上待命。安德琪手机没电了,她连续打了多个电话都无法接通,“当时把我急坏了,后来他借了充电器才联系上。”


安德琪说,每年冬天,他都会因雨雪天气被困在山上几回,最多时候3天都回不了家,平时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刘旭报平安,“本身因为工作耽误照顾家里,她生孩子时我都不在医院,怎么还能让她再揪心呢。”


安德琪也曾遭遇危险情况。


“有次在山路上开车时,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山上落下几块半米多宽的坠石,就在车后面不到10米的距离,车上乘客都吓坏了。”考虑到坠石会给后方车辆带来危险,安德琪将车停靠好,和车上安全员一起把坠石搬开。


还有一次是在半年前,上山拐弯途中,一辆重型卡车迎面逆行而来。安德琪记得,他几乎将车辆紧贴悬崖边停下,不断鸣笛、闪远光灯,对方才突然将车扭回自己车道上,“我怀疑司机可能是犯困了。”


在车队队长秦建军看来,安德琪算不上车队里年纪大的,但是个让人放心的老司机。“跑山路对驾驶员要求高,他技能考核全部过关,做事稳健。这么多年,一直零事故。”


安德琪发车前对车辆进行消毒。新京报记者 李木易 摄


疫情期间的志愿者


在这门头沟的大山里,公交车沿线的村民们不善言辞,却自有表达感谢的方式。


7月2日,安德琪下山途中,一位村民站在公交站牌等待,手里还拎着一袋黄瓜。“我还以为他要乘车呢,结果把黄瓜放下就走了,说是自家种的送给我。”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安德琪看来,村民们不会把感谢、问候这些挂在嘴边,但会在心里惦记着。有次车辆出现故障,他停在路上等待救援,快到中午时附近村民送来了水和饭。


多年工作,安德琪也时常听到乘客们聊天,说起哪里又开了新景区,他总想着和爱人凑同一天休息,一家三口也来个京西游,“不当司机,纯玩儿一回。”


疫情打乱了他的计划,给他也增加了不少新任务,每天出车前,他要把车内座椅、车窗全部消毒。


“请把口罩戴好,不能这么挂在鼻子下面。”“口罩的鼻梁位置要捏一下,不然不严实。”每到一站,看到有乘客上车时口罩没戴好,他都会进行提醒或作出示范动作。


山里住班时,他还利用下班时间到玉皇庙社区做志愿者,与社区工作人员一起消毒,入户发放疫情防控的宣传材料。


今年2月,安德琪加入门头沟蓝天救援队成为一名志愿者,休息时参与到防疫消杀工作中,6月份,他从志愿者转为预备队员,安德琪觉得很荣耀,“我家就是门头沟的,感觉是为自己家做了好事。”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