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华,快手CEO。他所掌舵的快手,目前注册用户超过6亿,日活跃用户数量超过8500万。新京报记者王嘉宁 摄

  在位于“宇宙中心”五道口的快手总部,公司创始人兼CEO宿华被很多员工叫做“华哥”。他们不叫他“宿总”或者他学生时代的网名“Big Bug”。其实,这位出生于1982年的CEO更喜欢被称呼为“华仔”,要是哪天被人喊了“华叔”,他得“伤心半天”。

  他所掌舵的快手,在过去几年迅速成长。目前注册用户超过6亿,被称为“全民应用”和“流量巨头”。

  前面几年,快手和创办它的程序员们一样低调内敛。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宿华和他的快手开始尝试走向人群、面对媒体,告诉公众快手真实的样子。

  “我们更希望快手是这个世界的一面镜子,照出这个世界最完整和最准确的样子,不想因为精英的话语权更大,就让镜子里出现更多精英喜欢的画面。”这位看起来有些呆萌、戴眼镜的CEO说,快手的初心是平等记录每一个人。

  快手CEO宿华:希望能解决10亿人生活记录问题 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

  “基层文娱”

  最近一年多,快手常常出现在舆论场中。

  几个月前,《人民日报》发表评论说,要正视“基层文娱刚需”。快手用户群体跟中国互联网网民的地域分布非常接近,因此才能够对所谓“基层用户”产生如此大的黏度。“在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的背景下,应该承认并尊重不同层次的文化娱乐消费需求”。

  而在去年6月,另一篇叫做《底层残酷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的文章刷爆朋友圈。作者从一种精英视角审视了快手用户所呈现的“农村景象”。文末总结说,一边是高铁飞驰、高楼林立的北上广深,一边是快手中混沌沉沦的中国农村。两个如黑白一样对称的板块,正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中国。

  当时看完文章,宿华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找这个作者聊聊,后来想想还是别打扰人家,算了。

  在话题拉动上,那篇文章效果非凡,有一种观点认为它是快手的软文。宿华否认了这一事实,他为此还去后台看了数据,“没有任何波动。”看似铺天盖地的热议,与快手的覆盖面相比,终究只是搅动了社会的某一圈层。

  不过,随后快手越来越多被议论时,宿华意识到他所做的事情可能和人们认知存在一定偏差。在此之前,他觉得,埋头做好产品就好了,“产品和技术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快手开始尝试一些改变——宿华和他的伙伴们不再藏在产品背后,他们决定抽身出来,主动告诉大家,快手是什么样子。

  有段时间,宿华和快手的另一位创始人程一笑,在多个公开场合提及:快手用户的地域分布结构和中国移动互联网的人群分布结构基本一致。中国一线城市人口占比只有7%左右,另外93%的人都生活在非一线城市。真实的世界就是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

  去年7月,宿华第一次接受媒体专访。此前,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只有零星的几个关键词:“清华大学毕业”、“在谷歌和百度工作过”……

  有一次,创投圈自媒体“新经济100人”记者跟宿华聊起那篇文章,打了个比方,“你很小的时候没有人关注你。当你很大了,你还把脑袋埋在沙子里,装作别人看不到你,但是人家会直接踢你屁股。”宿华听完大笑。

  最近一年多,快手不再“把脑袋埋在沙子里”。

  去年下半年,快手的商业推广部、市场部先后成立。近一年半时间,快手的员工人数从两百多人扩张到近千人,不过,工程师占员工的比重一直没变,还是八成以上。

  “马上就要到1024了”,宿华笑着说。

  在办公区前台布景不设置logo,却把橙色大logo高调地挂在了清华科技园科技大厦东边的墙上。从五道口地铁站出来,远远就能看到快手的位置。在一二线城市的地铁、公交、电梯口的分众屏幕上,都有快手的身影。

  今年夏天,如果你走进电影院,会看到快手上分享自己生活的修车工人、热衷于美食的家庭主妇、喜欢宠物的城市白领出现在大银幕上,告诉观众:“艺术,不该只属于精英。生活,没有什么高低,每个人都值得被记录。”

  10月31日,清华科技园科技大厦,宿华接受新京报专访。新京报记者王嘉宁 摄

  程序员

  这是宿华解决社会问题的一部分。在成为快手CEO之前,他其实只做了一件事——解决技术问题。和所有码农一样,编程,以及修bug。

  12岁那年,小学毕业,宿华已经在张家界南边小镇的家里,用小霸王学习机,敲下了他人生的第一行代码。那时候,80后、90后正在拿这款风靡的学习机打“超级玛丽”和“魂斗罗”。他回忆说,电源一插就是一个星期,“电源一拔,代码就没了!”

  他感受到了代码的美妙——“它是人类思想和灵感的一种表达方式”。代码最让他沉迷的部分在于,模块可以复用。他打比方说,像修房子,你修好一个房子,我再修,就得重新开始,没办法在你的房子上面修,但写代码不一样。

  不过,做了CEO以后,他必须抑制住身体内作为程序员的部分。

  去年一季度,因为更多其他事务,他停止了快手所有代码的维护。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写代码了,他总觉得手痒,浑身酸爽。

  不过还是忍住了。“写代码需要大段的、安静的、专注的时间,要是我去写了,写出了bug怎么办呢?我修还是不修呢?”他补充,“会拖累团队嘛。弟兄们写得更好。”

  那些单纯做程序员的日子都走很远了。

  在清华读博到一半,要照顾家庭,他不得不退学,去了硅谷,成了谷歌的一名员工。在那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他列举了一个简单的对照:谷歌索引了几百亿网页的内容,让用户可以在一秒之内找到所求。但在他读书期间,想找一篇论文,得去图书馆翻书架、复印,再带回去看。“仅仅为了找到这些信息,就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有了谷歌以后,就是一分钟,甚至几秒钟。”

  在硅谷待了两年半以后,2008年,宿华开始第一次创业,做的是视频广告系统。通俗点说,就是帮助视频网站整合广告主的需求。那会儿,视频内容生产和分享还没繁荣起来,加上金融海啸,第一次创业失败了。

  没钱了,宿华走进了百度,成了百度凤巢系统的核心工程师之一。在那里,他从2009年年底一直待到了2011年4月。他说,百度给了他带团队的经验。

  第二次创业做搜索引擎,再次失败。技术后来被阿里巴巴收购,和UC浏览器做了整合。

  另一边,江湖人称“天通苑张小龙”的程一笑,从人人网辞职后,和他的团队,正在立水桥的两室一厅里,钻研一个叫做“GIF快手”的动图工具。当年在微博、QQ空间红极一时的动图几乎都是用这款工具制作的。不过,当时还没人知道快手的名字。

  宿华和程一笑。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连续创业失败的宿华经投资人牵线,认识了想要做视频社交的程一笑。

  那是2013年夏天。宿华至今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北京一家酒店,他们从晚上七八点一直聊到凌晨两三点。

  “当时快手社区里的人比较少,但还是会看到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人,有些人很有才华,有些人很可爱,有些很有趣。它能够呈现丰富多彩的人,我很喜欢这种状态。”宿华说,这是当时打动他的部分。但最后大家走到一起,则是综合决策。

  快手的第一位投资人、晨兴资本合伙人张斐后来分析这次“会师”成功的原因时说,一个优秀的人如果在他很顺的时候,是很难深入了解自己并做深度思考的。之前,宿华经历了很多不顺的事情,心态有很大变化,开始意识到自己能力的边界,也意识到他需要好的搭档和合伙人。

  宿华认可这个说法,“人生只有三万六千天,你不可能、也不应该去学所有的东西。应该要依靠团队、依靠更多优秀的人,和你一起来解决问题。”

  快手006号

  后来的故事和所有创业初期的故事一样“俗套”,快手最初只有11个人,起步于五道口被称为“民间硅谷”的华清嘉园。和其他公司共享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个员工只拥有一平米的空间,和所有初创公司一样艰难。

  但很快,快手迎来了其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几件事:2013年7月,“GIF快手”转型为短视频社区;2013年年底,产品采用人工智能,用算法推荐;2014年11月,正式更名为“快手”。

  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宿华不希望快手变成秀场。尽管目前直播已经是快手主要的收益来源之一,他还是不愿意在用户界面上给直播一个tab。他坚持认为,对生活的记录和分享,最佳形态依然是短视频。

  “这个世界变化很快,很多人和事在发生,我们希望能把它记录下来。对个体来说,是他生活的记录、人生记忆,汇总在一起,就是时代记忆。”宿华说,帮助用户记录他们的生活和商业化收益相比,前者的优先级更高。

  和所有用户一样,宿华也喜欢“老铁”这个称呼。在外界看来,“老铁”和“双击666”几乎成了快手的标志,就像“亲”之于淘宝。宿华不这么认为,他更喜欢“老铁”传达出的用户和粉丝之间的亲密关系。

  “东北的冬天特别冷,好朋友都会去干一件事——舔水管!大家的舌头一起粘在上面……冬天一起舔过铁,这样的友谊就叫‘老铁’。”说完,宿华大笑起来。

  宿华在快手的工号是006。按入职时间算的。前面五位留给程一笑和他最早的团队。“还有一位离职的同学,也给他空出一个工号。”

  他现在的生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没出差的话总是两点一线——早上七八点钟步行五分钟到公司,晚上八九点再回去。最大的休闲方式就是陪三岁半的儿子,爬山、逛公园。现在最大的困惑是,时间还是不够,“陪他的时间太少”。

  宿华。图片来自网络

  真实世界的镜子

  去年12月,在2016创业黑马社群大会上,主办方把年度创业家的奖项颁给了宿华。颁奖词说:“他是宅男工程师,坚持用技术让人与人更好得理解彼此。他坚信好用的产品一定是简单的,对用户平等的。与其说是快手发现了一个隐秘巨大的人群,不如说是这个人群发现了快手。”

  这也是宿华的愿景。他希望快手是真实世界的一面镜子。“不管你开拖拉机还是法拉利,在快手上,都是一样的。”

  现在,事情不多的话,宿华每天会花三四个小时在快手上。

  他关注了一个拉二胡的大爷。大爷所有的视频都是自拍,宿华猜想,这可能是一个失独老人。后来,大爷慢慢有了粉丝,每晚都有二三十人看他直播拉二胡,和他互动、聊天。宿华觉得很有成就感——他们通过快手这面镜子,帮大爷找到了粉丝,为孤独的老人提供了陪伴。

  他还关注了一位清华的学弟。这位清华的学生分享了他们新生军训、上课的生活细节。有位网友留言说,“哎呀,我考试考不过去了,跟着你看看也挺开心的……”

  宿华关注了各种各样的人。多元丰富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过作为镜子的快手,不太可能只反射出美好。有时候,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世界和人性中黑暗的部分。

  去年10月,一位叫“杰哥”的用户直播给四川凉山贫困山区老人小孩发钱,直播结束,又把钱收了回去,引发快手“伪慈善”事件。

  在当时的内部邮件里,宿华说,作为一个注册用户数亿的平台,我们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更好地完成平台管理责任和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快手一度封禁了所有凉山公益相关的账号。后来有人专门从四川到北京,拿着公益执照来找快手。宿华也感到为难,他跟当时来采访他的媒体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真正做好事的人也跟着在受罪。

  接下来,宿华准备把员工人数扩充一倍,“2048是个不错的数字。”至于国际化,也是达成使命其中很重要的部分。

  未来五年,宿华有一个愿景,希望在全世界范围内,每天帮助10亿人把他们关于这个世界的回忆留下来。

  “现在才迈了一小步,一小步,还远着呢。”宿华重复着,露出腼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