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3月22日至4月1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邀对荷兰、法国、德国、比利时进行国事访问。27日,在巴黎出席中法建交50周年纪念大会时,习近平称,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当这头睡狮醒来时,世界都会为之发抖。中国这头狮子已经醒了,但这是一只和平的、可亲的、文明的狮子。

  “中国睡狮”这一说法由来已久,这一比喻出自拿破仑在中国也妇孺皆知。

  据说在1816年,英国贸易使臣阿美士德出使中国,商谈对华贸易,嘉庆皇帝满不在乎,认为我天朝上国物产丰盈,没有必要和洋鬼子搞什么贸易。阿美士德无奈准备回去请求英王以武力敲开中国的大门。

  回国途中,一无所获的阿美士德正好经过圣赫勒拿岛,登门求见被关押在这里的拿破仑。拿破仑狠批了这个英国人:“要同这个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帝国作战会是世界上最大的蠢事。”接着拿破仑又说出一句在中国广为传颂的名言:“中国并不软弱,它只不过是一只睡着了的狮子,这只狮子一旦被惊醒,全世界都将为之颤动。”

  故事情节言之凿凿,但有文章考证认为,“中国睡狮论”的最原始出处并非拿破仑,而是这一民族寓言得到了人为嫁接,落实为一段关于拿破仑教训阿美士德,预言中国将有伟大复兴的历史故事。

  “睡狮”如何成为民族图腾

  多篇文章考证,“睡狮”自喻在中国文献上的最早出现,是梁启超《饮冰室文集》。《饮冰室文集》收录了梁启超在1899年发表的《动物谈》,其中一则寓言第一次将睡狮与中国进行了勾联。

  文中记载,梁启超隐几而卧,听到隔壁有甲乙丙丁四个人正在讨论各自所见的奇异动物。其中的丁某说,“吾昔游伦敦博物院,有人制之怪物焉,状若狮子,然偃卧无生动气。或语余曰:子无轻视此物,其內有机焉,一拨捩之,则张牙舞爪,以搏以噬,千人之力,未之敌也。余询其名,其人曰:英语谓之佛兰金仙,昔支那公使曾侯纪泽,译其名之睡狮,又谓之先睡后醒之巨物……”

  梁启超文中提到的“支那公使曾侯纪泽”,即清代政治家、外交家曾纪泽,他曾在同治年间出访英、法、俄诸国。这位谥号“慧敏”的外交家的另外一个身份是文正公曾国藩的次子。

  据日本学者石川祯浩考证,梁启超在1898-1899年间,曾多次谈到曾纪泽的《中国先睡后醒论》。

  曾纪泽在《中国先睡后醒论》中提到:“愚以为中国不过似人酣睡,固非垂毙也。始知他国皆清醒而有所营为,己独沉迷酣睡,无异于旋风四围大作,仅中心咫尺平静。窃以此际,中国忽然醒悟”。

  曾纪泽只是借用了西方态度,用来阐述中国温和而不容欺侮的外交姿态,却并未直接提到“中国睡狮”这一说法。所以有研究认为,曾纪泽借用来阐释中国的外交姿态的言论,被梁启超化用并创作了一则关于睡狮不觉的寓言。

  唤醒睡狮,以醒狮作为未来的国旗、国歌的形象,逐渐成为清末民族主义者的共同理念。正是由于醒狮符号与同盟会革命宣传之间的这种密切关系,醒狮符号得到了清末革命家们的频繁使用。

  邹容和陈天华的遗著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睡狮”和“醒狮”以象征亟待崛起的中华民族。

  邹容1903年写成《革命军》,书末直将中国比作睡狮:“嗟夫!天清地白,霹雳一声,惊数千年之睡狮而起舞,是在革命,是在独立!”

  1906年5月,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从第二号开始连载陈天华的未竟遗著《狮子吼》,时人争相购阅。他的另一篇发表更早、影响也更大的《猛回头》中,也有“猛狮睡,梦中醒,向天一吼,百兽惊,龙蛇走,魑魅逃藏”句。

  《民报》和《醒狮》都是同盟会主持的革命刊物。《醒狮》第一号所载刘师培《醒后之中国》中提到:刘的一位朋友写了一首诗,希望作为“国歌”,诗中有这样几句:“如狮子兮,奋迅震猛,雄视宇内兮。诛暴君兮,除盗臣兮,彼为狮害兮。”

  国民革命前后,各种以“醒狮”命名的爱国期刊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如上海狮吼社先后发行的《醒狮》半月刊和《醒狮》月刊、山西大学曙社的《醒狮》半月刊,中国青年党醒狮派的《醒狮》周报等,此外,长沙、兰州、天津等地,均成立了以“醒狮”为名的青年社团,并相应发行以“醒狮”为名的爱国期刊。

  到了抗日战争期间,著名高僧巨赞法师曾在桂林创办《狮子吼月刊》,宣扬抗战救亡,在佛教界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拿破仑说过中国是“睡狮”吗?

  1949年到1980年之间,虽然我们时不时还用醒狮来形容中国的独立和崛起,但是拿破仑这个资产阶级的革命代表已经不便作为话语权威被提及,这是拿破仑睡狮论的沉寂期。

  1988年,中央电视台播放了一部电视专题片《河殇》,这部气势恢宏的片子引发了巨大的人文震动。

  这部六集电视片的第一集解说词中有这样一句,“一个曾经使马可波罗惊叹不已的东方大国,一个让欧洲君主们惊恐地虚构出‘黄祸论’的庞大民族,也曾经令盖世无双的拿破仑警告西方不要去惊醒的一头睡狮,为什么会在近代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呢?”

  正是这句政论色彩颇重的排比句,让“拿破仑睡狮论”再现光彩,并迅速成为“历史常识”。到了九十年代,有关拿破仑把中国比作睡狮的文字记载已经俯拾皆是。

  但拿破仑是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为何要说这句话却一直没有决定性证据。早期所传播的醒狮论,多是“唤醒睡狮”的模糊意象,直到1993年佩雷菲特《停滞的帝国》中译本出版后,“拿破仑睡狮论”才被生产出来。

  阿兰·佩雷菲特生于1925年,曾担任过七任部长,在法国政治界和学术界颇有影响。为了写《停滞的帝国》,佩雷菲特从1980年至1988年六次造访中国。《停滞的帝国》中有一段讲到阿美士德途经圣赫勒拿岛,拜会了拿破仑。作者佩雷菲特语带犹豫地认为,拿破仑 “可能说过”这样一句预言:“当中国觉醒时,世界也将为之震撼。”

  佩雷菲特语带犹豫,但2004年2月2日《环球时报》刊发的史鸿轩的文章《拿破仑的“中国睡狮论”怎么来的》,则盖棺定论地将阿美士德的故事与拿破仑睡狮论进行了完美结合,断定“这句话出自拿破仑之口”。

  史鸿轩的文章发表后,新加坡《联合早报》4月29日发表政论家司马达的辩驳文章《拿破仑“睡狮论”出自何处》。司马达明确指出:史鸿轩文章描写拿破仑与阿美士德会见的那一大段文字,主要内容出自佩雷菲特一书的第85章,佩雷菲特的表述是:“拿破仑认为,中国并不软弱,它只不过一头睡眠中的狮子。”这三句话没有引号,所以就不能认为是拿破仑的原话。但史鸿轩文中出现了加引号的话:拿破仑接着说:“中国一旦被惊醒,世界会为之震动。”因此,《联合早报》文章认为,《拿破仑的“中国睡狮论”怎么来的》是不可靠的。

  随后,《联合早报》再次刊发陈南阳的呼应文章《睡狮论出自梁启超》,将睡狮论的知识版权归入到梁启超的名下。

  人为嫁接的政治寓言

  经过了清末革命宣传家不遗余力的宣传推广,睡狮很快就成了一个通用的政治符号,只要说到疲弱的中国、蒙昧的中国、潜力的中国、甦生的中国、崛起的中国,几乎都可以使用睡狮来指代。

  但究竟有没有外国人将中国比喻成“睡狮”呢?单从报章来看,1920年前后睡狮论的主人公已经有了拿破仑、俾斯麦、威廉,以及泛指的英人说、西人说、外国人说等。

  江苏留日学生在东京创刊的《江苏》杂志,曾在1904年的一篇评论中特别提到:“数十年前,德相俾斯麦已有毋醒东方睡狮之言。”

  台湾殖民地时期第一大报《台湾日日新报》有一篇翻译文章,内容是英国下议院1906年5月30日的决议,也用睡狮来指代中国:“盖今日之清国,非复前日之清国,睡狮已醒,怵然以大烟为深戒。若我国干冒不韪,但顾金钱,不惟遭华人没齿之恨,且贻万国永世之羞也。”

  该报还曾援引纽约《地球报》的文章:“人言清国为睡狮已醒者,伪也,彼亚东之狮,实今日犹酣睡梦乡也。”

  胡适在1914年12月做了一首《睡美人歌》,1915年3月为这首诗补写了一段说明,称:“拿破仑大帝尝以睡狮譬中国,谓睡狮醒时,世界应为震悚。”

  1919年6月,同盟会的骨干分子,《民报》的主要撰稿人朱执信在《睡的人醒了》一文中提到,“‘睡狮醒了!’这句说话,十多年来,常常听见人说,并且拿着很高兴很有希望的意气来说。“

  为何“睡狮说”会有众多的主人公?这些主人公为何又大多是外国名人?有评论认为,只有当“唤醒”的主角具体到了“睡狮”头上,“唤醒中国睡狮”的故事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或许,只有当一世枭雄拿破仑出场,并且使用充满敬畏的话语,“睡狮说”才会成为妇孺皆知的政治寓言。

  白菜从来不读书 整理自 施爱东:《拿破仑睡狮论:层累造成的民族寓言》、大众日报:沉睡的“东方睡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