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马瑾倩）“阳，来和你弟弟妹妹收拾饭桌，咱准备开饭。”按照往年规矩，大姑自然把正月初三全家人大聚餐的杂务交给表姐统筹。清理桌面、摆开座椅、备齐碗筷、烧水泡茶……表姐向来轻声叮嘱，利落干活儿，往年长辈们这时都会夸表姐人美、勤快，谁娶了谁有福气。但今年，大家似乎在表姐面前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表姐今年三十岁，在传统的家庭里，女孩子这个年纪如没有婚嫁，就会引来关注。就像今年的这一刻，场面有些安静。已经上幼儿园的侄女、马上高考的妹妹、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我都被关照了一遍，长辈们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关心表姐。

酒席上的博山菜——酸辣肉皮汤。

“四四席”开宴 95后的我也成被催婚对象

大年初三是爷爷这边家庭聚会的日子。大姑一家6口、二姑一家4口、大伯一家3口和我们一家4口，还有年过八十的爷爷奶奶，19口人在家张罗一顿饭，只能分坐在两桌。

表姐安排我将餐桌上的干果盘、点心盘和水果盘撤到客厅茶几上。按照博山“四四席”的规制，正式上菜前要有四点心、四干果、四鲜果，只是现在一般的聚会宴席省去了严格的品类数量要求，但三种仍然不能少。

博山地区的酒席讲究“长幼有序，有急有缓”，这在已有百年历史的博山“四四席”饮食规制中体现得最为精妙。到现在不论酒会宴请还是亲友聚餐，当地仍然遵循着老一辈的酒桌礼仪和文化。

取熬制好的骨汤高火煮沸，炖成汤汁清亮鲜香的酸辣肉皮汤，还有博山炸肉、八宝饭、琉璃地瓜、豆腐箱子、炸春卷、博山酥锅，作为中国传统四大菜系鲁菜的发源地，淄博市博山地区的酒席上从来都有经久不变的地方风味。

正在做酸辣汤的表哥。

这场家庭聚会，饭菜都由男士掌勺。结婚之后，表哥也加入到了家庭厨师行列，席间几个菜菜色味道都不错，因此获得了亲戚们的一片好评。“找对象还是得找个会做饭的”已经忙过一波高潮的女士们获得了短时间的空闲，大姑找到了话题。

表姐礼貌地笑着回应：“哈哈是啊。”

“不过现在的小年轻会做饭的也没几个，”大姑想了想，补充道，“你们几个也得抓紧啊”大姑把目光转向已经工作了的我、表弟和另外两个哥哥。

大娘把二姑（表姐的妈妈）拉到一边，分享着手里抓来的一点原味葵花籽，压低了声音问：“阳最近谈着呢吗？上回我听说介绍的那个没相中？”大娘不愿露出太多焦虑的表情，怕引起场面的尴尬。“阳说，那个小子没什么上进心。”二姑皱着眉头笑，澄清着两人没成的原因。

大娘说起老邻居家的儿子，在北京待了十几年，快四十岁还是单身，叹了口气；二姑想起远方亲戚家的闺女，结婚刚一个月就离了，独自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又叹了口气。“对，还是要找一个合得来的。”“就是，不急。”两人匆忙达成了共识。

长辈们眼中频频出现的“异常”婚姻案例，其实已经初见端倪。

根据民政部发布的《2017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2017年各级民政部门和婚姻登记机构共依法办理结婚登记1063.1万对，比上年下降7.0%。此外，2017年全国的结婚率为7.7‰，同比降低0.6个千分点，而山东省的结婚率为0.63‰，在全国排倒数第五，这已经是该项数据全国范围内连续第四年出现下滑，而山东省内，已经连续下滑七年。

结婚人数和结婚率双双下降背后，是婚龄普遍推迟。

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从1990年至2017年，我国平均初育年龄也从23.4岁提高到26.8岁，并有继续走高趋势。根据淄博市民政局数据，2017年，淄博人的平均初婚年龄推迟至35.1岁，高于全省的34.2岁。

表姐不是不想结婚。我和表姐躲开逼婚大军，她说：“现在就是这么现实，如果对方没有稳定的工作，我直接不会考虑。”除了有眼缘，最重要的是工资收入足够维持未来的生活。

据博山区统计局，博山地区月人均城镇可支配收入在3000元左右，5000元/平的楼房价格下，真正组成一个家庭对于两个人同样是个不小的压力。

一巡后敬酒 “多子是福啊！”

煎炒烹炸，一式两份，地道的博山菜轮番从厨房端出来。“四四席”有着特色鲜明的宴席规制，菜肴品类分为四平盘（凉菜）、四大件、四行件、四扣碗，虽然数量和菜式有所变化，不论在家聚会还是饭店宴请，上菜顺序严格遵循“一冷二热三汤”的习俗。

上齐四或六个菜便可开席。祖辈上座，爷爷在左，奶奶在右，其余长辈按照年龄分列左右相陪。“酒斟满，茶斟浅”，我和表姐将饮料酒水由上席依次倒好，回到小辈这桌，等待爷爷示意宴席开始。

两桌各自行酒，长者带酒。表哥举起酒杯，“这个酒咱分三次喝”，一杯酒分几次带，有着不同的说法，三次代表“三星高照”，为的是讨一个好彩头。祝福勉励的话说完，大家碰杯吃菜。酒过一巡，我跟着哥哥姐姐们集结到长辈桌前，前来敬酒。

小辈们来敬酒。

“祝姥爷福如东海，延年益寿。”表哥打头，向爷爷敬第一杯。敬长辈酒，晚辈不能同饮。哥哥姐姐给长辈斟酒掌茶，按年龄依次敬完。“祝你们早日都能有个好归宿，有一个‘有有’这样可爱的孩子。”大娘对哥哥姐姐们说，“多子是福啊！”。

有有是表哥的女儿，2014年平安夜出生。表哥一家是我们这儿典型的幸福家庭模板。表哥在银行工作，嫂子是中学老师，女儿有有活泼可爱、身体健康，两方父母身体硬朗，接近小康。

嫂子带着有有给爷爷奶奶们朗诵完古诗，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席间，二姑问嫂子会不会要二胎，“看看吧，今年或者明年应该会再要一个。”嫂子笑笑，但明显有些无奈。

为大家才艺表演的有有。

日前发布的《人口与劳动绿皮书》显示，“全面二孩”放开后，2016年出生人口为1786万，创2000年以来出生人口新高。但2017年，中国全年出生人口降至1723万，比2016年少了63万。其中，二孩占全部出生人口的比重达到51.2%。

2017年全国总共出生1723万人，仅山东一省就贡献了174.98万新生儿，全国占比超过10%。但在2018年，山东也“生不动了”。以公布了数据的青岛为例，1到11月份，全市户籍出生81112人，同比减少21737人，减少21.1%。烟台、潍坊、淄博等地也传来了出生人数明显下降的消息。

汤菜上席 要二胎也两难

厨房里陆续端出汤菜，意味着聚会进入高潮。“唱戏的腔，做菜的汤”，“四四席”将汤的优劣视为这桌菜成功与否的关键。“参打头，鱼打尾”，第一道汤一定是海参做的酸辣汤。汆丸子、萝卜虾汤、八宝饭……直到最后一道鱼上场。

嫂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有有单独一套宝宝餐具里，仔细扒开缝隙，查找细刺。确认绝对干净，“啊~”示意有有张嘴。按嫂子话说，从怀有有开始，“一切懒癌都治愈了。”怀孕期间，嫂子看了很多婴幼儿营养补充和教育陪伴方面的书。从六个月大开始，给有有制定每周食谱，保证营养均衡；坚信“最好的教育在路上”，从一岁零8个月就带着她到处旅游；婴儿时期每周的游泳课，现在每周定期的亲子课，一次没有落下。

“我没细算过，但养有有一个孩子的花销，至少占我和你哥总收入的40%。”经济压力是他们生二胎必须面临的负担。

嫂子为有有制定的每周食谱。

作为85后的年轻父母，表哥和嫂子的育儿理念有了新的变化。有有已经进入幼儿园小班，同龄孩子最少学四五门特长课的情况下，嫂子刻意精减，给一直想做班里小主持的她报了兴趣口才班。同时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小学的择校问题。表哥和嫂子看上一所办学历史久、注重开展课外活动的小学，课业压力不大，但离家很远。但如果要二胎，两个上班族必须住在爸妈家旁边的小区，需要他们帮忙照顾两个孩子，有有的小学可能泡汤了。一切都在环环紧扣。

嫂子是当地中学的一名数学老师，去年获得过优秀班主任等称号，被评定上了山东省级“优课”。“但为了准备生二胎，明年可能就没法继续做班主任了。”嫂子抑制不住失落，不做班主任，意味着失去了很多评优和职称晋升的机会，“就要接受你的职业生涯可能只是平平淡淡的现实。”

有有两岁之后，嫂子接手班主任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天晚上都是哄完孩子睡觉，收拾好一切，十点后才能着手工作，“经常准备课件、说课稿到凌晨一两点。”有时候有有发烧，晚上半个小时就要起床给孩子量一次体温，白天还要全力给即将中考的学生们上课。

“我现在没办法想象要怎么把爱分享给第二个孩子。”嫂子说，家里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极力支持她要二胎，平衡对两个孩子的关爱，可能会是未来好几年都要面临的困难。“养孩子虽然累，但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幸福感同样也无可替代。”

“吃面还是饺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姑过来问。“四四席”最后一定要上主食。面条代表顺遂，饺子意味平安，不论选择吃什么，飘着雪花的冬天里，热气腾腾的雾气总能把当前的烦恼暂时包裹起来，把一家人的温暖聚合到一起。

新京报记者 马瑾倩  编辑 陈思  校对 陆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