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刘心武续红楼梦》在当当网首发，至此，引发热烈讨论的刘心武续本终于浮出水面，大家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眼光，来评价这部续作的价值。日前，本报记者专访了刘心武。

　　动机 为完成端木蕻良遗愿

　　新京报：你为什么要续写《红楼梦》？

　　刘心武：我是一个领退休金的人，喜欢《红楼梦》，退休以后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这么单纯。如果问我为什么要续一个《红楼梦》，就好像你到公园里头问一个老头，你干吗非练剑，你干吗不打羽毛球？我真就是从小喜欢《红楼梦》，开始就是一般读者，后来尝试发表一些谈《红楼梦》的文章，然后进入这个领域。

　　新京报：你进入《红楼梦》研究领域，大致可分几个阶段？

　　刘心武：基本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在阅读新版《红楼梦》当中想到什么就写点什么，我第一篇谈《红楼梦》的文章，1991年发表在《读书》杂志上，叫做《话说赵姨娘》。后来我有一组文章叫“红楼边角”，就专门谈边边角角的问题；第二个阶段是从秦可卿入手，去揭秘《红楼梦》的整体；第三个阶段，进入探佚，就是我确认的，我个人观点，不强加别人。现在这本书就是这样的努力，企图把80回后的真故事开掘出来，把曹雪芹的后28回加以复原，就是这样的三个阶段。　

　　新京报：现在，包括红学界也有人说，你的续写是多此一举，你怎么看？

　　刘心武：一些红学界人士对于我续写这个行为就不能容忍，先不说写得好坏。有人说你是不是图钱？我现在也不缺钱。我绝不把自己说成穷人，我是一个小康的人士，但是我绝不是为了图钱，还有人说你为了出名，这就更荒谬了。我30年前就出名了，而且那个时候我的名气比现在还要大，在街上走是有人围观的。

　　从远因说，我续写是为了完成端木蕻良以前的遗愿。他1981年时曾经告诉我他想续，到1996年去世也没来得及做。从近因说，两年前，我妻子去世了，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大家都是知道的。我续写也是为了战胜孤独和寂寞，所以我续是为自己续的，我的生命不能沉浸在悲伤当中。

　　接臂 尽量恢复曹雪芹原意

　　新京报：你续写《红楼梦》，有无专家外援？

　　刘心武：我觉得我最大的精神外援就是周汝昌先生，我最早开始写《红楼梦》的相关文章时（第一个阶段）根本不认识他，他就主动给我写信予以支持，他赠我四个字———“能察善悟”，他1992年就这么表扬我，给我很大的精神推动力。但是，其实我们两个人二十年间面对面只有三次，主要是神交，但是他给我写过很多信，我们两个在大方向是一致的，但是我们在具体上又有分歧。周先生的肚量很大，容得了我跟他的一些不同看法。

　　新京报：续写《红楼梦》的人很多，有的从120回往后续，有的从80回往后续，你是出于什么考虑，你的续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刘心武：清朝有很多《红楼梦》续书，都是从120回往后续，他们喜欢120回的故事，就是觉得气不忿，怎么林黛玉就死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就没有圆满。多数续书，续的是让林黛玉起死回生，然后去演绎一个故事，构成一个大团圆的结局，那些续书不成功的关键，就是在于他们更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而且那种思路也不是很多人很感兴趣的，所以它最后就没有流传下来。个别的清朝的续本是从林黛玉死续写，比如说清朝有一个人从98回（97回林黛玉快死了）续起。

　　我给自己找更多的前提，把自己手脚捆绑得更厉害。我就是通过探佚，尽可能复原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复原后28回。为什么要去续？我是从80回后续起，当然是一种接臂行为，反正接臂行为都是不讨好的，但是我觉得我没有那么罪孽深重，你觉得它是一个维纳斯，你就欣赏断臂，那你就永远看80回就完了，别看我这个书。你保持你的爱好，我保持我的爱好，我觉得应该不相互妨碍的。还有人说我就喜欢高鹗接的那个臂，你再接臂我不承认了，你别承认，你继续读那120回就完了。

　　新京报：如果说，曹雪芹原笔原意可以通过探佚写出来的话，那么你在曹雪芹原笔的体现上比高鹗高多少？

　　刘心武：曹雪芹的原笔是有透露的，胭脂斋批语说了，高鹗没有采用。高鹗写潇湘馆，高鹗也没有写。胭脂斋批语说80回后有“落叶萧萧含烟脉脉”，这八个字是曹雪芹的原笔。高鹗没有采用我采用了。还有，宝玉后来落魄到“寒冬披毡咽虀”，高鹗不采用，我采用。我恢复原笔是这个意思。有一点要尊重高鹗，他毕竟是同时代的人，我是现在的人，在语言上永远追不平的。

　　探佚 回应前80回所有的伏笔

　　新京报：具体说，你的探佚是如何进行的？

　　刘心武：前80回里面所有的伏笔，明伏笔，暗伏笔，大伏笔，小的伏笔，在我的后28回里面，都一一进行回应。这是其他续书者很少考虑的，他们想回应就回应，不想回应就不回应，自成逻辑就行了。我是必须要回应的。

　　新京报：后28回中类似的回应很多吗？

　　刘心武：很多。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贾元春省亲时候，演了四出戏，这四出戏都是伏笔，一出叫《一捧雪》，伏贾家之败；第二出戏叫做《长生殿》，“伏元妃之死”；第三出戏叫《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第四出叫做《离魂》，是牡丹亭里面的一出，伏黛玉之死。我利用周汝昌的学术研究成果，通过《离魂》这一出戏的分析，黛玉是死在水中。所以，我是跟别的续书不一样，我是要对前80回里面的文本本身的伏笔负责，我要对在所有批语里面的伏笔负责，这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情，我不是说自夸，我需要大家骂我的时候，口下留情，老头我也不容易，对吧，需要大家从这方面，这些伏笔我是不是都照应到了，这是一个。

　　第二，关于节奏问题，高鹗是用40回来续，我是用28回来续，所以我的节奏必须要快，前80回里面的话，贾元春也还没死，林黛玉也还活着，薛宝钗也还活着，王熙凤也还活着，探春也还没远嫁……我要完成很多人命运的结局，节奏必须加快，七年的时间我在节奏上动过很多脑筋的，但没有办法。

　　新京报：你的续写有没有自己独创的方面，你是如何处理探佚和独创之间的关系？

　　刘心武：我的探佚呼应前28回的更多，但是我必须得独创，因为大的伏笔，人物命运的走向你可以去恢复曹雪芹的原意，要一句句写下来，人物性格，人物对话要细节，而且28回本身我自己又创造了几个新的人物，而且又必须要有自己的伏笔，比如鸳鸯的剪刀，贾赦通过贾雨村霸占石呆子20把古扇，在我的28回书里面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伏笔，它决定了贾赦的命运又决定了贾雨村的命运，又决定了忠顺王的命运。我还是抛开曹雪芹和脂砚斋的一些提示，有自己发挥的地方，但是我尽量克制。

　　风格 诗词方面不是高手

　　新京报：你在续写时，怎样延续曹雪芹的风格？你心目中的女性形象应该是怎样的？

　　刘心武：曹雪芹前80回文本最宝贵的地方是什么？他对社会边缘人充满了价值肯定。当时是一个男权社会，所有的女性都到边缘了，尤其没有出嫁的闺中的女性。他首先把关注点放到她们的身上，对她们充满关爱和体谅。这是18世纪，《双城记》、《简爱》都没有写出来。他对女性的精雕细写让我很感动，所以在我的续本里，我也力图做到这点。

　　新京报：有网友认为，你对《红楼梦》的政治化的解读过多，为什么？

　　刘心武：确实有很多这样的批评，特别在秦学研究上，说我写宫闱秘史，把爱情写成了政治斗争小说。现在看到这个文本你会感觉到，我把它放在日月两派的政治虎势相争的大背景下，虽然淡化了，但毕竟还是有。第99回的时候，是通过别人议论把这些信息透露出来，他们在这个大背景下挣扎，人生选择和无法选择的痛苦，无奈，绝对不是宫闱秘史。

　　新京报：你续写的后28回中诗词较少，为什么？

　　刘心武：关于诗词，我的看法是两个，一个是后28回写贾府崩溃了，大观园后来根本就赏给别人了，这些人也都分离了，所以不可能有诗社存在了，而且很多人比如说有人入监狱了，很多人就死掉了，很悲惨，也不可能有心情写那么多诗词，所以诗词量减了我觉得是正常的。第二，凡是前80回里面暗示伏笔，或者是脂砚斋预告的诗词我都呼应了。比如说在64回，林黛玉写了五首诗，吟诵古代五个美女。胭脂斋就有一个明确的批语，“与后诗《十独吟》呼应。高鹗的续里面有吗？我有我就写了《十独吟》。我是根据曹雪芹的80回《红楼梦》不敢稍加穿凿。第一回里面脂砚斋就有批语，他说全书第一首诗是和中秋有关，全书最后一首诗是以中秋诗作结，在我后28回里面有中秋诗，这个我必须要写。在诗词方面我承认我不是高手，有人很会做诗词，在他续书里面有体现，我很尊重，也很佩服。

　　新京报：你过去的人生体验，对你的写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刘心武：我的续写确实有我很多的人生感叹，那不是一般的人生感叹，对政治、社会、人性，人际的看法，都融入进去了。读者可能一下子看不出来，也无所谓了。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