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清晨,八宝山革命公墓东礼堂门前排起长队,数百名亲友和市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送何泽慧院士最后一程。告别厅里,没有低回的哀乐、没有痛哭的场景,“她生前爽快利落,一定不愿意看见我们难过。”何院士的老同事们说。告别厅正前方,悬挂着老人的大幅彩照。照片里,她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是暖暖的笑意……

  何泽慧

  籍贯:山西灵石

  享年:97岁

  逝世时间:2011年6月20日

  生前身份:著名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原副所长

  何泽慧,1914年生于苏州,193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后在德国柏林高等工业大学研究弹道学,首次提出测量子弹飞行速度的新方法,获博士学位。

  1946年,何泽慧从德国到法国巴黎,和大学同学钱三强结婚。此后,他们一起在法兰西学院原子核化学实验室和居里实验室工作,合作发现了铀核裂变的新方式———三分裂和四分裂现象,在国际科学界引起很大反响。

  1948年,何泽慧和丈夫一起回国。新中国成立后,她参与组建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上世纪50年代后期,她领导建立了中子物理和裂变物理实验室;上世纪70年代,她主要从事空间科学方面的工作。同时,她对中国原子弹、氢弹的成功研制也做出了贡献。因在专业领域内的卓越成就,何泽慧被西方媒体称为“中国的居里夫人”。

  不擅言“爱” 心系家国

  6月25日,何泽慧告别仪式前一天。儿子钱思进坐在母亲遗像对面的一把木椅上,他的身旁摆放着一架钢琴,琴声在记忆里回响……“我和你妈妈这一生也没有其他长处,只希望你终生守着一条准则: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好好去做。”钱思进闭着眼睛,复述着父亲当年写给他的一封信。

  那时,他正在山西“上山下乡”,心中有苦闷,就写信跟正在五七干校劳动的父母诉苦。基本上都是父亲回信给他,但他知道,信里同样包含着母亲的惦念和期待,母亲,是一个不擅言“爱”的人。

  据何泽慧的子女们回忆,新中国成立初期,父母都在位于房山的原子能科学院工作,每周末回家一天和孩子们团聚。女儿钱民协说,尽管母亲工作很忙,但她一直保持着做剪报的习惯,每次回家都会带着一沓剪报文章——那是她特殊的教育方式,“妈妈从不说什么让人感动的话,她对我们的爱很含蓄。”

  含蓄的爱——不仅是对子女,更是对国家。

  1932年,何泽慧考入清华物理系,4年后到德国攻读博士学位,选择了“实验弹道学”的专业方向。苏州十中是她的母校,该校教师徐思源说,何泽慧曾告诉她,之所以选择去德国留学,就是因为看到当时国民政府聘请的军械制造专家都来自德国,她要去德国学习先进的军械制造技术,让祖国不再受欺辱,“这是何先生一辈子的精神写照,科技报国是她最大的心愿。”

  “文革”期间,何泽慧和钱三强被下放到干校劳动,何敲钟,钱种地。面对当时的状况,无论是同事还是子女,都没有听到过她一句抱怨,她曾说:“不管国家对得起对不起你,对国家有益的,我就做。”

  老房不修 “能住就行”

  很多人回忆起她的时候,都会说出两个词“简朴、节省”。

  中关村14号院是一片灰色老楼,何泽慧和钱三强从1955年起居住于此。走进室内,墙壁上是岁月沉积留下的灰黄,咖啡色的木地板被步履磨得发白。

  何泽慧的学生周蕙明回忆,2002年前后,曾与老同事一起去看望何老,走进她家的第一感觉是:时光倒流30年。全是旧家当,地面和墙壁没有装修过的痕迹。问她为何不装修,她就说“这不是很好吗!能住就行,何必找麻烦。”说完她又补充,“也刷过,外孙女中学校际交流的法国学生要来访问,我就让女婿给发黑的墙壁刷了一层白灰。”说完,她孩子般地大笑起来。

  女儿钱民协说,曾想过给母亲换一套条件好的住宅,但母亲不肯,“她说出门就能碰到老邻居,日子过得热络。”小纸条、小布条、纸绳、铅笔头,她都留着用。“不能随便扔了,能用就用。”女儿说,这是母亲常说的话。家里的旧毛衣都被改成了坐垫。

  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陈和生说,直到2000年86岁时,她还每周坚持到高能所上班,谢绝轿车接送,乘坐所里班车,假期没有班车时就乘公共汽车。

  敢做敢言 “何保护伞”

  在许多年轻研究人员眼中,何泽慧是敢做、敢言的“何先生”。“没有何先生的倡导、支持和保护,我国高能天体物理研究不可能有今天的基础和局面,她是有远见的科学家。”何泽慧的老下属、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高能天体物理学家李惕碚院士如是说。

  1948年,何泽慧和丈夫钱三强回到祖国,参与北平研究院原子学研究所、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组建,担任重要的实验研究工作。她开拓交叉学科、支持研究高空气球及天体物理研究。尤其是在经费欠缺、没有实验室,甚至被某些人认为是“不务正业”的情况下,何泽慧顶着压力,带领研究人员参加高空气球的学习和研讨。十几年来,无论哪个小组有实验,她都亲自参加,六七十岁了,还曾远赴云南。

  曾与何泽慧共事的丁声耀老人说,何先生毫无架子,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她对年轻人特别有耐心。”这一点,同样令李惕碚感触颇深。

  1980年,李惕碚受邀访问英国,因某些原因受阻。何泽慧得知后去找高能所的领导,为李争取访问机会,李惕碚得以如期赴英。“对她而言,压力和风险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她反感‘空头科学家’,她有自己的信念和原则,只要你爱国、努力工作,就会得到她的赏识,她是我们的‘何保护伞’。”李惕碚说。

  耄耋老人 更爱花草

  晚年的何泽慧保持着年轻时的利落,直到七八十岁仍自己打理生活。

  上世纪90年代初,3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70多岁的何泽慧不雇保姆,独自在家照顾患病的老伴,“她还曾在病房外搬个马扎坐在门口,多大的官来了都不让进。”钱民协说。

  只是从80多岁开始,她做这些显得有些吃力了。“你帮我把这些弄一弄。”这是老人第一次要求女儿帮忙。钱民协看到母亲把换季的衣服全都摊开来,钱民协一件件叠好、分类,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母亲老了。

  愈发老迈的何泽慧更加喜欢花草,“只要是有生命力的东西,她就喜欢。她养君子兰、绿竹,更是对一盆蝴蝶兰爱护有加,那是温总理到家中看望她时送给她的。”子女们称,最近两三年,老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今年初,她因病住院,后来,多器官衰竭。

  6月20日一早,护工给母亲擦了脸,钱思进见母亲状态平稳,便出门上班了。可刚离开医院,就被喊了回去。随后,钱民协也赶到医院,“妈妈,我来了。”她一如往日地喊着母亲,听到女儿的呼唤声,97岁的何泽慧安然离去。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安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