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里有一些用舞蹈来诠释的情节，黄渤也参与了编舞工作。图/高尚
进排练场的第一天，黄渤就隐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今年春天，孟京辉找到黄渤，一番“花言巧语”把他说得心直痒痒，“渤儿，你说你前面拍那个戏多苦，深山老林的，糟蹋自己！咱这排练场，空调一开，喝着茶，聊聊天儿，谈谈艺术，聊够了咱下去排两下，完事儿回家了！”直到上周末，在国家话剧院预演的《活着》内部场上，一位和黄渤合作过的摄影师忍不住道出了“真相”：你拍电影就全是苦逼角色，弄个话剧怎么还是这么累的？
前天下午，在国家大剧院的后台化妆间里，黄渤和袁泉一对质才明白，“都是忽悠”！于是采访的后半截，不可避免地成了针对某位不在场人士的吐槽大会，黄渤和袁泉争相模仿起孟京辉标志性的说话，不时哈哈大笑。就在黄渤的化妆台上，还摆着一排能量饮料，“每天上场前喝一瓶”。
倒回到一周前，事儿可没这么轻松。由余华同名小说改编成的话剧《活着》，剧本忠于原著，台词量巨大。“黄渤太不容易了，把小说都背下来了”，余华给“福贵”打出了高分。而一直活跃在舞台的袁泉饰演黄渤的妻子“家珍”，这个“陪伴者”的角色也得到了余华的赞许，他甚至希望下一部戏——话剧版《许三观卖血记》也由这两人出演。
首演那天下午，孟京辉给黄渤和袁泉群发了一条短信：“今天一定NB！”黄渤回复道：“NB是一定的。”首演后的这个下午，黄渤和袁泉心情轻松地坐在化妆间里，排练的艰苦似乎已经翻篇。两个随性的人开始聊聊自己，聊聊家人，聊聊理想的生活。当然，话题还是绕不开戏，因为再过一个多小时，戏又要开演。
接戏缘起 不知自己行不行，得小鞭子抽两下
袁泉：两年前制作人戈大立找我说可能排《活着》，今年春天才最后确定。我特别喜欢小说，也觉得老孟挺勇敢的。我问，男演员是谁？他说是黄渤，我说，哦！
黄渤：那算了！
袁泉：哈哈。我说，是黄渤啊，那好！你是我非常欣赏和喜爱的男演员，这不是吹捧。一起合作我很期待，你所有的戏我都看过。
黄渤：真的啊？
袁泉：《斗牛》《杀生》……这个人无论长相还是演技都极有质感。我并不觉得影视和舞台剧有那么大区别，那么出色的演员，一定在每个时刻都可以放光芒。
黄渤：听着挺舒服的，一直没敢打断你。其实我最早跟老孟聊的是另一个音乐剧。
袁泉：真有这事儿啊？
黄渤：对，我有个想法，就跟他说了，他也说，弄点什么吧！后来才跟我说弄《活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别人觉得你行，那就行呗，自己走不动了，得找根小鞭子在后面抽两下。
对我来说话剧和影视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形式和舞台节奏都要靠自己把握，电影没事，这条不好再来一条，话剧上台后就扔上去下不来了。排的过程比较绝望，我跟孟京辉说，你怎么不找我演《空中花园谋杀案》那种，能唱歌，大家一块儿玩儿得还高兴。《活着》把我愁的啊！最初拿到剧本时我都觉得不太可能实现。
“孟大忽悠” 渤儿，咱这个戏，舒舒服服的！
袁泉：刚接时我跟老孟说，能不能让我每天八点钟回家？他说，没问题！咱们轻轻松松的！
黄渤：全是这话！都是忽悠！老孟老说，没事儿，不要紧，还来得及。他说，渤儿，你说你，前面拍那个戏多苦（指《杀生》），深山老林的，糟蹋自己！咱这个戏，舒舒服服的！最热时拍什么戏啊，咱这排练场，空调一开，喝着茶，聊聊天儿，谈谈艺术，聊够了咱下去排两下，完事儿回家了——我去！
袁泉：导演可能也有着急的时候，但没表露出来。你的状态特别松弛，所以给周围演员没有太多压力。这掌舵人都有谱了。
黄渤：我可不是什么掌舵人，我是跟这儿混的。这次感觉老孟还年轻着、还敢闹，我后来想，也就这个年龄能跟他玩玩这样的戏，再大点，真演不了，每天在排练场上都是体能训练啊！
袁泉：我来大剧院后特别鸡贼地跟工作人员说，我就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安排在进口第二个化妆间。因为我一直就在那个化妆间，那个方位感特别熟悉。
黄渤：你就在门口刻上你的名字，以后每来一次就画一下“正”字。
其实我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吧，也没什么感觉。以前拍数字电影，后来拍35毫米，人说这是35毫米胶片啊！可我都一样演啊。这是全国最好的剧院了，这个剧院观众比较拢气儿，声场的确好。
■ 戏里戏外
地沟的秘密
《活着》的舞台被数条“深沟”割裂，这些沟有时是农田，有时是战壕，演员既可藏身其中，又能出其不意地现身。
黄渤：演着演着，钻到洞里喝口水。
袁泉：这个戏后台也很热闹，所有人都在洞里头钻来钻去。
黄渤：如果有台机器在上面拍会很好看。
荒诞集体舞
剧中种地的段落是以非常怪异荒诞的集体舞来表现的，而曾经做过舞蹈老师的黄渤则兼职当了回编舞。
袁泉：其实以前《电影之歌》里我也跳过舞，但不是一个风格。《活着》里面你编的那段集体舞，其实是挺荒诞的。
黄渤：种地那段，我一回头看你，哎哟跳得这个高兴，心情很好嘛！
袁泉：哈哈，好不容易可以在台上跳一回舞。
《贵妃醉酒》
有京剧功底的袁泉以背景道白的方式唱出了《贵妃醉酒》片段，令全场观众屏息静气，这也是《活着》里惊艳的一幕。
袁泉：那段戏我真没觉得是在唱戏，排的时候也是玩儿出来的，有电子音乐铺在下面，导演跟我说，你去唱一段试试。还真不是唱戏的感觉，它是情绪的感觉，但戏曲的形式放在这儿气氛还挺对的。如果是真的唱一段，那可不是这种状态。
黄渤：你唱的这段，我一听还觉得挺惊艳的。
袁泉：很多年没唱了，有时候开着车关着窗，把能想起来都唱唱。
黄渤：咱俩一样。我自己在车里唱得特陶醉，等红灯的时候还在唱，突然余光发现，不对！这还是比较尴尬的。
台词秘诀 主要靠掩饰，讲到中间哽咽一下
袁泉：廖一梅夸你说，从来没有谁整部戏的台词听得那么清晰又有感染力。
黄渤：对一个小时候背课文都背不下来的人来说，这是个多么艰巨的任务啊。量确实太大了，我之前觉得肯定得删，他们也说要删。删是删了，但还是很多。临连排的前一天，我词儿还没背完呢。
袁泉：你记台词的秘诀是什么？
黄渤：掩饰。
袁泉：什么意思？
黄渤：讲到中间哽咽一下，哈哈哈！
袁泉：其实脑子里在一顿搜索。
黄渤：我根本没时间背词！排练一排排到晚上12点，回家就是睡。
袁泉：表演的细节、群戏的搭配你都想得特别多。我没觉得你需要适应什么，你一进排练场、一上台，你就在那儿。
黄渤：经历挺重要的。还有一些是生活经历达不到的，就要从别的渠道去体会。
袁泉：我也一样。
黄渤：拍电影的话，有些平时见过的鸡零狗碎的东西，拿过来就挺好用的，它就是个招儿。但话剧里好多东西是沉淀的，不是一口饭能吃成个胖子。
比如，演好人怎么演？你得给他加一些别的色彩，比如小自私，这正常人都有的，让人物变得立体一点。
合作印象
是“陪伴者”，也是“指导者”
黄渤：《疯狂的疯狂》（黄渤之前演过的一部话剧）还行，观众也挺热烈的，但那就是个热闹。
袁泉：这戏你也挺轻车熟路的。
黄渤：不是，这次量太大了，幸亏你能提醒我，提醒是含蓄的说法，其实就是指导。我碰到了一个特真诚又有经验的朋友。
袁泉：你能说点真话吗……
黄渤：我说的是真话。
袁泉：对我来说也是新的尝试，之前的角色都比较飘忽。
黄渤：天上的云彩。
袁泉：这真的是扎到泥里了。
黄渤：成庄稼了。
袁泉：我也觉得需要接受点挑战。当然，观众觉得你就是某种风格的也不是件坏事，但在创作中挑战带来的愉悦感就没那么强了。你给我特别惊讶的感觉，在排练场上很累的时候，我看到你一直是勇往直前的积极的状态，有很多正能量。
黄渤：傻实在也是个好事儿。
袁泉：你说指导，我也没给你什么指导，更多时候我是一个陪伴者。这个戏给演员的空间是可以跳进跳出的。
亲友反馈
夏雨看戏时一直被深深感动
袁泉：小夏（夏雨）很喜欢这个戏，他大大赞扬了你。
黄渤：没夸你吗？
袁泉：基本上我俩就不用客气了，哈哈。这是我们第一次探讨关于戏的问题，之前从没有过。
黄渤：啊？你们不聊啊？
袁泉：都是各演各的。只是过来看一眼，看就看了。
黄渤：真的啊？那这还挺奇怪的！我特别羡慕像你们这样的（指演员夫妻），还有徐峥和陶虹，回去有多少东西可以聊啊。
袁泉：共同看别人的作品可以，工作上我们从来都分得极清楚。小夏很少被一个戏深深地感动，他说看这戏从头到尾心里都是酸酸的。
黄渤：来了很多朋友，但一直我不太相信朋友说的话。你叫人过来看戏，人家一般都说“挺好的，挺好的”，不会说“这什么玩意儿！”管虎、徐峥我都还没见到，他们来看的预演是第一次带观众连排，里面问题很多，我很想听听业内人士的看法，因为我没有那么好的判断力。
袁泉：谁在台上都没有那么好的判断力，去看别人的戏时都特清楚。
家有女儿
和孩子在一起，所有压力全忘了
黄渤：女儿几乎全是妈妈管，太小啦，像个玩具。我现在自己还没想清楚这个事。
这个（指结婚生子）对女的是有些影响，梁静、陶虹都是。对我来说好像还好。我已经打听了，人说小孩两三岁之前，记不得什么事儿，你使劲也是白使劲。
袁泉：谁说的！很快就要开始粘着你、折磨你了。这戏还没开始的时候，导演说，孩子没事带来玩玩。后来我一看这排练这么紧张，玩什么玩！
黄渤：我老婆来看过，人家当作闲散旅游式的，来看怎么回事。
袁泉：做母亲之后，对“家珍”的理解会不一样。
黄渤：现在一念叨孩子死的那段，我看你眼眶就湿了。
袁泉：入戏时没想那么多。不过还是体会到伟大和牺牲。
现阶段和孩子在一起是特别好的排遣，跟她在一起，你会把所有工作压力全都忘记了。
黄渤：我感觉不到什么压力，顶多是累、困。过一段时间，我得放一下。昨天中午起来，我到院里拿几个面包片喂喂池塘里的鱼，抽两根烟，在那儿坐了俩小时，觉得还挺舒服的。
理想生活
1/3工作，1/3旅游，1/3家庭
袁泉：理想的生活就是，有喜欢的工作让你全心投入，有闲暇的时间跟家人在一起。原来我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工作上，根本不用停下来，有孩子后，碰上喜欢的戏时，投入程度会更深，当你告别工作、回到生活中，又会特别珍惜，哪怕只是看一场电影。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现在。
黄渤：以前我觉得最好的时间安排就是1/3工作，1/3出门旅游，1/3家庭生活。
袁泉：那实际上呢？
黄渤：现在是9：1。从去年到现在，我就休息了一天——过年回青岛待了一天。
袁泉：想着都觉得难过。
黄渤：有次拍戏时，我一想后面还有《101次求婚》，还有话剧、好多事情，想想就跟被判了四十年刑似的，我的天啊！但一谈具体事儿我就没问题，拿一具体本子来，马上就能工作。我以为下半年能休息一下呢，又要谈一个新戏。
袁泉：我这个戏完了就打算去旅游一下，去澳洲。
黄渤：现在整个行业都没有达到国外系统化的程度，只能说有好机会就去做。本来这次演话剧是想休息，没想到啊……哎呀我这每天腰酸背疼的啊！
工作一是有成就感，另一个是酬劳，两边得照顾一下。演话剧几乎可以说是跟钱没关系的事，拿出一段时间回回炉挺好的。演影视是往外掏东西，掏完算完。
袁泉：做演员跟赚钱不是百分百画等号的。排练中得到的锻炼、演出后观众给你的认可，这都是回馈。我挺佩服北京人艺和我们剧院一些演员常年这样。话剧确实还是有一个精神的支撑。
采写/新京报记者 陈然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