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张羽) 如今北京所在的地区,古有“幽燕之地”、“燕赵大地”之称,燕文化曾占据了历史进程中的主流。可位于延庆区军都山下的山戎文化陈列馆,无疑是文化中的“非主流”,那是当下绝大多数北京人所陌生的另一种粗犷文化。自上世纪80年代末期以来,考古学家在当地陆续发掘600余座墓葬,其墓葬习俗、出土文物的特征均说明这是一个以游牧文化为主要特征的部族,距今历史可追溯至2500年前。虽然其山戎文化的族属仍存在争议,但如此大规模的出土墓葬证明着,北京历史中的文化碰撞由来已久,延庆2500年的北京“土著”非常生猛彪悍。


山戎文化陈列馆。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山沟里挖出“非主流”文化


驱车从北京城区出发,一路向北行至军都山下,山戎文化陈列馆就建在延庆区张山营镇玉皇庙村东侧约150米的山坡上。陈列馆面积不大,10座墓葬和几十件陈列在此的青铜文物,几乎就是山戎文化陈列馆的全部,一圈转下来不过15分钟。


事实上,如今陈列馆的10座墓葬仅算得上彼时考古发现的一小部分。山戎文化陈列馆馆长赵磊向记者介绍,目前山戎文化陈列馆的位置就是此前考古发掘的玉皇庙墓地所在。从1986年4月到1991年11月,这片墓地共发掘出400座古墓葬。


“要是再算上葫芦沟墓地和西梁垙墓地,整个考古课题组发掘的古墓葬数量应该是635座。”赵磊说。


与众多的重大发现类似,古墓葬的考古发掘也是源于村民的“不小心”。上世纪60年代,在军都山上放羊的牧民常会捡到不少青铜制的小物件,一系列的事件引起了文物保护单位的注意。



山戎文化陈列馆里展出的青铜器。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从1985年8月开始到1987年7月,军都山考古课题组对葫芦沟墓地、玉皇庙墓地和西梁垙墓地进行了发掘工作,在各地分别发现153座、400座和41座墓葬,属于玉皇庙文化,出土陶、金、青铜、竹、皮革等各类器物近7万件。


通过考古发掘,墓葬与文物所属时期被定格在春秋早期至战国中期,其中一种观点认为,这里属于历史文献记载中消失已久的山戎部族、山戎文化。


浮雕展示山戎是游牧部族。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神秘消失的燕北强大民族


山戎是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支古老的游牧部族。在春秋时期,中原政权把周边比较强大的部落势力按方向称呼为“南蛮、东夷、西狄、北戎”,由于西狄、北戎都是游牧部落逐草而居,还导致中原的称呼也经常发生变化,比如“戎”就有“西戎”“北戎”,在历史记载中称为“戎”的部落有很多,比如“烽火戏诸侯”讲的就是“犬戎”攻打周朝王室的故事。


至于“山戎”,在先秦文化中曾高频率出现在历史记载中,属北方地区最强大的部族,后分布在今天的北京北部、河北承德与内蒙古部分地区,成为春秋时期燕、齐等国的世代边患。公元前664年,齐桓公听取管仲的建议救燕伐山戎,解除了山戎对燕国的威胁,这在《春秋·谷梁传》中有专门记载:“越千里之险,北伐山戎,为燕辟地”。而“尊王攘夷”、“老马识途”等今天耳熟能详的成语,都与当年中原政权与山戎的冲突有关。可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民族,称雄燕北数百年,却在战国末期永远地销声匿迹了,成为千古之谜。


那么,军都山考古的发现,其所处位置与表现出的文化特征与以往中原文化考古发现又显著不同,这里发现的,会不会就是在历史长河中神秘消失的“山戎”呢?


在命名上仍有争议


“首先通过出土的文物能判断出它是一种青铜文化”,延庆博物馆研究员王伯轩解释到。“同时由于考古发现的距离和出土文物的器型来看,从考古学上又无法将它跟周边已发现的青铜文化归为一支。”


作为其中的典型器物,直刃匕首式青铜短剑与其历史上同时期的中原武器又大相径庭。“20厘米左右长的短剑,剑首图案又十分个性化,并不像我们印象中整齐划一的中原地区的青铜剑。”


山戎文化陈列馆小序厅。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记者在陈列馆展出的青铜短剑说明中看到,除了几何图形、镂空剑柄外,出现最多的剑首外形便是动物,如羊角、马纹、蛇形等,这种外形也被称为羊角纹、兽面纹、双环形蛇纹。不仅是短剑,这种以动物元素为主题的纹路,在出土的各类器具上均能找到。相比中原出土文物上的饕餮、云雷等形式纹路,动物元素的频繁使用将该文化的方向指向了《史记·匈奴列传》中提及的“燕北山戎”。


虽然陈列馆以“山戎文化”为名,但不少考古研究者都表示,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就连馆长赵磊在为来访游客介绍的过程中,也都会强调目前“玉皇庙文化”的准确说法。


玉皇庙文化是否属于消失已久的山戎文化?这一问题尚有争议。


“一方面,我们既有的历史文献对于先秦时期北方少数部族的记载过于简约,迄今亦未曾发现有助于解决该问题的相关铭文资料,因此难以通过文献资料确定玉皇庙文化的具体族属。”延庆博物馆研究员王伯轩对记者解释到,“另一方面,玉皇庙文化的遗存仅发现有墓葬,而少有当时的居住生活资料,导致我们在玉皇庙文化的源流、经济形态、生活方式、社会结构等问题无法深入讨论。”



墓葬者的头部朝向东方。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覆面下葬、头向东方的墓葬文化


别看文化陈列馆的选址、外观极为低调,但就馆内的物品与其承载的历史文化来看,2500年前盘踞于此地的部族,可谓是十足血性。大量出土的冷兵器,表明了墓主人生前的彪悍与尚武,而随葬品也充满了原始部族的野性与粗犷。


游牧文化中,动物、牲畜的元素十分常见,玉皇庙文化的研究中少不了这些。在陈列馆现场的10座墓葬中,记者发现在死者头部的上方设有高台,高台之上摆着动物骸骨,以牛、羊、马、狗四种动物为主。从每座墓葬中动物骸骨的数量上看,殉牲并不用牲畜的全部,而是将头、腿作为象征。


10座墓葬中,位于陈列馆西南角位置的墓葬最大,从上方俯瞰,呈现一个“凸”字状,研究人员也依次推测其身份、等级相对更高。其余9座大小相近,外形上也均为简单的长方形墓葬。 


在陈列馆参观一圈后,记者发现馆内10座墓葬的排列虽然并不整齐,但墓葬者的头部都统一朝向了同一方向,10座墓葬也形成了平行分布。赵磊向记者介绍,馆内10处墓葬者头部均统一朝向了东方,而在玉皇庙墓地中发现的400座墓葬中,有366座墓葬均是如此。以此证明,头部向东是玉皇庙文化中固有的一种葬俗传统。


“还有就是当时出土的时候,发现很多死者面部有覆面铜扣,这也是当时这个地方文化中一个重要的葬俗习惯。”赵磊介绍。

 


出土青铜文物。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北京多元历史文化的重要“拼图”


在陈列馆东侧一角,记者看到一本游客留言,不少人纷纷感叹玉皇庙文化悠久的历史与如今保存尚好的墓葬遗址。也怪不得,赵磊将其形容为延庆人的骄傲。


提及北京的地理位置,古人常以“幽燕之地”形容。从封建社会时期“ 燕、蓟两国”的分封,如今北京所在地区就已被深深打上了“燕赵文化”的烙印。而玉皇庙文化遗址的出土与考古研究,则证明着在这片土地上曾有着一个迥然不同的文化部族。


王伯轩认为,从考古研究的角度看,玉皇庙文化——这种带有游牧民族符号的文化丰富了北京地区的历史研究,更将当地历史进程中的民族、文化交融的时间推进至春秋战国时期。


“在研究历史时,战争只是一部分,我们也应该更多地看重背后文化的碰撞和交流。”王伯轩对记者表示,“比如玉皇庙文化里有出土的削刀,造型与当时春秋战国时期的刀币极为相似,有的研究观点会认为这也许就是一种文化之间的学习。”


新京报记者 张羽 编辑 张牵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