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得卡佛的小说里，说，“‘梦啊，你知道，不过是你从中惊醒的东西。这就是我要说的。’她抚平了大腿上的裙子，接着说，‘要是有人问的话，我就会这样说。不过，没人会问的。’”
2
一直很喜欢北岛的一首诗，叫《时间的玫瑰》。北岛来南京时，我去了先锋书店，那天书店里人山人海的，位置不够，很多人直接坐在了地上。
北岛穿着淡色西装，落定时，台下传来一句诗：“那时我们有梦……”
很快，大家不约而同地，“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朗读了自己的诗歌，《无题》、《时间的玫瑰》和《我们》。随后是嘉宾朗读，李志念了那首最有名的《回答》：“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似乎在否定什么，但更像是在捍卫，捍卫自己已被侵犯的信仰。
3
普鲁斯特说，唯一真正的天堂，是我们已经失去了的那一个。那个诗人遍地走的80年代，成了无数文艺青年，向往的黄金时代。我曾四处问过这个让我焦虑的问题，我听到了很多回答。
“现在已经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了，网络让诗歌的流传变得轻松，诗歌的总量和质量都是之前所没有的，”杜逊贵，《读品周刊》的主编说，“你问我下一个李白杜甫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也不知道。”他忽然笑了，“我们现代快报的编辑部就在新街口那儿，离这儿不远，你们可以去看看。”
他的牙齿被烟草熏得发黄，有那么几刻，他说话时看向了别处。
我真正能理解他的话，要到很久之后了。
4
我一贯认为，所谓的“文青”、“知青”，应该是指当代所有的青年人。
青年人有文艺追求的固然好，可如果没有实践，“文艺青年”就是一个贬义词——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追求的可能只是：自己觉得很美的、自以为是同路人的东西。
那样的追求更接近于跟从，这两者很容易混在一起。“跟从不是问题，跟从多时之后，仍然不知道想要什么，那就是问题了。”上次和张祎聊天，他说了自己的看法。
我在一年级时认识他，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人在看书，我瞄了一眼，书是关于政治的，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张祎。我第一次读校报，看到一篇评诺兰《敦刻尔克》的文章，就想去认识他。
一直都有人在做着没有回报的事情：他们全力以赴，但又不抱任何希望，他们的路途往往形单影只。
5
有一次我们谈及《大象席地而坐》，他说：“其实《大象》有些地方可以看出来，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可能是想妥协的，原本他可以拍得更压抑。人活着没有人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情，拍艺术片没人爱看就不拍呗，但是不能被理解，还总被亲人朋友要求按他们想要的方式活下去，那还不如死了强呢。”
过了好久，忽然他又好突兀地说，“我以为那几年，就是我的起点，没想到那就是顶点了。”
那时，我想起了大家一起念的诗——“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说，在我看来，他就是“时间的玫瑰”。
6
后来我总是兀然想起《大象》里的那个片段：
在汽车站大厅，女主说要沈阳转车，才能到满洲里。
这时，拿着球杆的爷爷说：“对我而言，这几十年我都在喂自己糖衣炮弹，以为换一个地方，就有新的生活。其实人生最好的状态是，你站在这里，看着远方，感觉那里一定比这里好，而不要过去。”
说完带着孙女转身走了，男主追了上去，说，“那就去看看吧”。
他们继续启程，车停靠了某一站，一道车灯远远的射在黑夜里，他们借着车灯踢着毽子。电影里看不见他们的脸，四处都是黑暗暗的。
突然，远处传来大象的鸣叫声。
7
记得卡佛的小说里，说，“梦啊，你知道，不过是你从中惊醒的东西。”
我想说，“那就去看看吧。”
梦和远方一样，也许都是糖衣炮弹，我们还虚构了一路的鸟语花香。但实际上，也可能是我们错了：梦啊，你知道，不过是你在走近的路。我们不为结果去走这一遭，在路上就是最美的梦。
8
“你问我下一个李白杜甫什么时候会出现，我也不知道。”他忽然笑了，“我们现代快报的编辑部就在新街口那儿，离这儿不远，你们可以去看看。”
他的牙齿被烟草熏得发黄，有那么几刻，他说话时看向了别处。——为什么一定要问呢？你们可以去做些什么啊。我们的办公室在那儿，你们可以一起来做些什么。
我这才懂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什么是梦。
散文组 作者：钟宇航 作品ID ：1002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