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随身带着一个酒红色的小福袋,是外公给我的礼物。他说,这是他特意去南海普陀寺文殊菩萨那里求的,说是求聪明。

我拿到它,是在我上小学的第一天。外公让我挂在床头。直到我小升初校考前夕,外公才让我把它拿下来,压在枕头下面入睡,第二天一早又拿了红绳让我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去考试。或许真的是菩萨保佑,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中学。

从那以后我就把福袋随身带着,学校不让戴,我就收在钱包里。

悠哉悠哉地过完初中,上了高中,却发现不一样了,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硝烟已然笼罩。

高一上学期最后的一个月,是被拉长的期末考战线。整日整日的自习课几乎将我的耐性打磨的干净。我烦躁地停下笔,转向低着头奋笔疾书的同桌。                 

“你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当然不。难道你信?”

“不,没有。我只是问一下。”

这段简单不过——不,确切来说,是智障无比的对话,很快在书页翻飞中湮灭。塑料笔壳里墨水不断消失,笔尖轻压纸张,白纸黑字的乱码不断堆积。单一,繁琐。高中党生活。

招娣放下笔,深呼一口气,抖了抖布满字迹的米黄色试卷。“想什么呢!卷子写完了没?”趁着低头翻找作业的空档,招娣转头睥了我一眼,补了一句,“我们学的可都是唯物主义。”回头抖开一张空白卷子,埋首苦干。

每个人都在埋首苦读。

每张桌面上高高摞起的书,像一个个小隔间,每个人在自己的小隔间里专心致志地读书。从细长窗缝里钻进的寒风掀起几张空白的、写满的卷子,只稍稍躁动一会,几颗脑袋微微上抬,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去。所有人都虔诚地在完成着什么,好似。我直立的头在低垂的后脑勺中显得那么突兀。

好吧,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我撇撇嘴,嘟囔着趴下去,拿起笔。沙沙声起。要考试了。不过,考完就是寒假了。

时间在笔尖下流过,一笔一画满是印记。至于那个智障般的问题,无非是在满脑子万有引力定律,辅助角公式,原电池反应式重重包围下,从哪个断带的知识点间溜出来的,又从口中溜出去。时间宝贵,禁不起对它来一个文学性解读。

好吧好吧。我用力甩甩脑袋,虚无缥缈之物不可信。还是刷题可靠一些,知识即真理。

“至于你呢”,我晃了晃挂在食指上的酒红小福袋。刚才从钱包里掉出来的。这还是很早以前外公送给我的礼物,去南海普陀寺求的,说是很灵的。里面有一块黄布,印着符。是了,文殊菩萨,求聪明的。

“求聪明的。”我顿了顿,又轻声呢喃了一遍,“求聪明的。”

冬季倾斜的金黄色光芒从南边的窗口洒下,铜质纸面熠熠生辉,青灰的金属折射出白亮的光,细碎的光粒无处不在。窗外寒风飒飒,吹活了榕树,从何处钻入,鼓起天蓝色的窗帘,塑料纸袋被吹皱,又掀飞谁的试卷。飘飞,纷落,一片寂静。

教室里只有我。一个。

我把小福袋放在手心,双手合十,举高齐眉。闭眼轻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请文殊菩萨保佑我这次期末考成绩理想。保佑保佑。”然后虔诚地对着桌上一大摞书拜了拜。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福袋放进文具盒,关上。盯着文具盒出了一会儿神,再次打开,把笔全部拿出来,小福袋放在底层,再把笔放上去。愣了一会,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它只是一个礼物罢了,只是产地的特殊性罢了。是了,成功是百分九十九汗水换来的。醒了神,翻开练习。

一月二十六号。还有三十分钟就要考试了。我的目光从纸张上溜走,瞥见文具盒里的酒红色小布袋。啊!我飞快伸手抓住它,得把它收进书包。侧身的那一刹那,我又改变主意了,转回身,把它攥在手心。旁边的招娣突然凑过来轻拍了一下我。有些恍惚的我被惊到,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叽啦声,做贼心虚地把手藏进口袋。

招娣被吓了一跳,嗔怪着拍我,也没想太多,压着嗓子凑过来对我说:“干嘛呢!吓死我了。走,我们去拜拜学霸,跟她们握握手!吸收学霸精华!”她凑近我,厚重镜片后挂着厚重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白嵌着深褐的瞳仁,额头上是新冒出来的青春痘。有些吓人。我愣了愣,复又点头。

你不是最不信这些东西吗?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进去。招娣跟几个学霸握了握手,然后挺直了腰杆,大步流星地走回座位。我一只手被牵在她手中,另一只手放在衣兜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来过。

 “叮铃铃——”结束了。

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舍友便拉着我一起,拿食指,从右侧胸口,到左侧胸口,到眉心,最后回到肋骨中间。“阿门。”舍友绷着脸,“主啊,请保佑我们可以过一个好年。”我憋着笑跟着绷起了脸,重复了一遍。另一个舍友推门进来,胸前合掌,念着“敬爱的真主安拉,请赐予我们神的力量!”第三位舍友高举她的小风扇,“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仙变身!让我们一起获得魔仙堡的力量吧!”

四个人在满地狼藉里笑成一团,我摸到口袋里的小福袋,攥了攥手,心里默念“菩萨保佑。”

回家的隔天母亲在洗我的外套,惊喜地发现这个小东西,兴奋地冲我喊:“你竟然还留着它!”话语在传递的过程中有些模糊。我便跑出来问:“什么?”

“就是一年级开学你外公给你的小福袋。”母亲顿了一下,开始叨叨,“你还记得吗?小升初择校考之前,你外公特地拿了文具去南海普陀寺过香炉呢!还让你把它戴着去考试。菩萨保佑,你进了中学!”想起了什么,母亲自顾自又说着,不知是说给谁听。“过两年五月份你外公去南海,得再给你带份文具,过两年,你要高考了。唉——”

“叮咚——”是,手机短信提示音。

啊!我心头不由生起些紧张。是成绩吧。像被人捏住心脏般,我的脑子一瞬间空白,隐隐有些窒息的感觉。抿着嘴,我溜进卧室,顺手合上门,啪嗒上锁。整个房间只能听见我心脏的跳动,无限放大。像是濒死的鱼在海滩上苟延残喘。一步步挪近,一米,半米,三十厘米,二十厘米。我不断深呼吸,一把抓起手机。

果然——我笑了。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水光朦胧,冬日暖阳挪到我身上,在手中的屏幕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我吸了吸鼻子,嗤笑出声。心情也逐渐平缓。

福袋它只是个礼物罢了。只不过它承载着外公的关爱和期盼,也寄寓着我自己的期许罢了。福袋,它只是个礼物。

看着福袋,我就会想念着外公,也会激励着我前行!


记叙文组 作者:郑语洋 作品ID : 10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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