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到了那个地方。老牛、草垛、枣树、一条小河、一间茶馆、茅草屋前久立的人影……恍恍惚惚,晃晃悠悠,看不真切,却又如此熟悉。

就在快要聚焦、一切将要明朗之际,一声叫唤,我醒了,梦散了。

天空泛着鱼肚白,父亲要载着我们回乡了。8个小时的车程,为了赶上吃午饭,只能早早出发。

随着车窗外的景物变化着,我明白我离那个小村庄越来越近了。看着看着头有些晕了,我头靠在窗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却没料到又坠入了那个梦境。

这回我看清楚了。清晨,一个老人背着一个小孩走在乡间小路上,那小孩指着前方正在吃草的老黄牛:“爷爷!牛!”爷爷乐呵呵地点头。“我们把它牵回去养吧!”小孩很是感兴趣。没等爷爷回应,一个老奶奶走了出来:“你这小孩真精明啊,怎么想着把别人的牛牵回去!”说完,老人们都笑了起来,小孩不好意思地把脸贴在爷爷的背上。爷孙俩就这么慢慢地走上街去,迎着清晨的微风,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忽然眼前的画面变了。新春佳节,街上的一切都是红色的。还是那个爷爷,牵着裹着红色棉袄的小女孩,走过带着青苔的青石板路,走进一间茶馆。老板熟络地打了招呼,上了一碟春卷和一壶茶。小女孩吃着春卷,看着爷爷边喝茶边与同乡人闲聊。有些渴了,小女孩望向白瓷杯里的淡黄色水,拿起了尝了一口。“唔,好苦!”吐了吐舌头,立马放了回去,不懂大人为什么喜欢喝苦苦的东西。爷爷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斟了一杯茶,热气升腾、氤氲散开,模糊了爷爷含笑的面容……

我睁开眼,天光已大亮。“快到了。”妈妈提醒着。我扭头看,一个草垛入目来,“前面是大枣树和桂花树。”我心中默念,这样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车停了。门前站着外公外婆,他们好像又老了一些,皮肤早已被毒辣的太阳晒成了暗沉的颜色。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们都能掐准点等着我们,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提前很久就站在那儿了。很多时候你以为的巧合,其实是他人有意为之。 

进了屋,一只小土狗和小花猫凑了上来,一点也不怕生。我了然,这大抵又是外公今年捡来的。外婆是不喜欢猫和狗的,总是嚷着“再捡回来就丢出去”,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甚至每天的剩饭剩菜都要留给它们。

外婆从灶台上端菜来,开饭了。碗里一下子被舀了一大勺菜,是我最喜欢的汆肉,外婆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饭桌上,外公外婆果然又吵闹了起来。外婆一股脑地把菜夹到外公碗里,外公抱怨着招来外婆一阵笑骂。这样的热闹,我却从不觉得聒噪,而是内心无比踏实的温暖,是家的感觉。

吃过饭,我跟着大人四处走走。庭前,我抚摸着那棵粗壮的老枣树身上的“疤痕”,和我梦里荡秋千的地方竟别无二致。不远处,清清的小河的河床已经干涸了,水鸭和小鱼也不见了踪影。大人们回忆起我幼时在这险些溺死还有些后怕,多亏了外婆及时发现用装衣服的箩筐把我捞了回来。我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只顾努力寻找着梦里这里的痕迹:女人们在这里洗衣服,孩子们在一旁戏水,惊得水鸭扑棱着翅膀逃远了。黄昏过,人们哼着黄梅戏回家做饭去,孩子们光着脚从田野里穿过,踩坏的不知是谁家的菜叶,留下了一串串泥脚印。身后,炊烟正袅袅升起。

第二天,在鸡鸣中醒来,心从未有过的安宁。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做那个梦,因为我已不需要再“梦还乡”。“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我与东坡先生有了跨越千年的共鸣。

梦境是现实吗?关于这个问题的科学理论很多。而我的真实经历告诉我梦里的一切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与其说是做了个梦,倒不如说是我想回故乡了。我和父母去了千里之外的远方,心中仍时刻挂念着贫穷落后的故乡,这个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我终于回来拥抱这一寸寸黄土地,找回梦里所有的记忆,一切变得真切了起来。

原来点点滴滴我从来没有遗忘,只是藏在心底,安放在梦里。午夜梦回之际,眼角滑落的泪痕和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笑意,一颗赤忱的游子之心。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片土地。故乡迢迢,我心昭昭。

“梦里我来过这个地方。”


散文组 作者:方周    作品ID :10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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