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太走的时候是冬日,正值冷空气南下,那一个星期的天都格外冷,前后不见一丝阳光,独独那日阳光和煦。乍暖还寒的天气,在睡梦里夺走了一个老人的生命。

还只是清晨,家里便人声鼎沸。人们搭起青帐,支起从祠堂里搬出的红木桌椅,忙碌着为生命的逝去做盛大的仪式。阿嬷走进阿太的屋子,为她换上寿衣。她阖着眼,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做了漫长而幸福的梦。按照风俗,过世的人的物品要进行焚烧,随着亡人去到世界的另一方。他们翻找着,从屋里搬出一只只木箱,堆积在院子的一隅,这是我所窥见的阿太余生的一角。

只有一只放在床底的木匣被保留,它作为老人的财产留给了阿公。其中最值钱的便是闽人风格的金饰和老屋的地契,他们被阿嬷仔细收好。剩余的,被放置在阿太以前的居所。因为好奇,于是我打开了它。其实没有什么好特别的,没有照片,也没有存折,它散发着久远的香樟味,合着灰尘,在暗沉的屋子里露面。一些零碎的小物件,放置了我阿太的一生。已经没有使用价值的粮票、发黄变脆的纸条,被晕开的字迹早已不清,只能隐隐猜测,大概是欠条借据一类的东西,唯一特殊的东西大约是那只铁皮的青蛙和被红绳裹好的胎发。

我早已从别人那里听来关于她的故事,一个倔强的姑娘,为了我太公结婚而离开家,到别的村庄谋生。太公早逝,她一人抚养三个儿女,并把我阿公送进师院,当了教师。人们说,她的一生很值。然而我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我见到的阿太只是一个裹着花头巾的和蔼老太太。她与其他老太太不同的地方,是她的痴呆。她不记得过去的很多事,也不太认人,只是坐着竹椅上看外面的人,追逐的鸡鸭。

然而,很多人记得。父亲常与我谈起阿太以前的事,能干,泼辣,曾经从几十公里的山外担回一家人食用的粮食。很疼孩子,在夏日里买回冰棒,即使路途遥远,那些冰棒化成了水。阿公说她严厉,曾经打过不肯努力的他。时常来看阿太的邻村婆婆,是她从前的手帕交。一个人的逝去,不单单是个体的,它同时带走了他们生命重要的记忆。她走了,却留下一份沉甸甸的礼物。既是她给予的,也是时光留下的。那个匣子里,过去的物什与记忆融为一体,成了一个人生命的轨迹。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带走了很多的东西,青春、生命、钱财、名利。却也留下了一份最好的礼物――予人以沉淀的阅历和丰富的记忆。就像那句话里说的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已另一种形式活在他人记忆中。你忘记的,家人替你记住,你消逝的,你爱的人替你拥有,流光带走了物质的存在,却留下了精神的财富。

这亦是一份礼物,蹚过岁月的流沙,在饭桌上,在言语中,在拜拜里,在清明的烟雨中。

记叙文组 作者:郭琳煊  作品ID :100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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