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星期日泰晤士报》“有声短篇小说奖”短名单公布,去年该奖项还是美国作家的天下,今年就被爱尔兰作家占领了。他们分别是凯文·巴里(Kevin Barry)、丹妮尔·麦克劳克林(Danielle McLaughlin),以及来自北爱尔兰的露易丝·肯尼迪(Louise Kennedy)

 

此外,在布克奖、金匠奖(Goldsmith Prize)、都柏林国际文学奖等主流文学奖项中,爱尔兰作家也屡有斩获。

 

爱尔兰文学的复兴,已经不是一个新话题了。归根到底,爱尔兰文学“黄金时代”的背后,是爱尔兰作家和出版商的冒险精神所带来的结果。


撰文 | 刘雨晴


爱尔兰文学的“黄金时代”

席卷文学大奖

 

说起爱尔兰写作的繁荣,我们能举出一系列名字。其中,有我们熟知的作家,如莎莉·鲁尼(Sally Rooney)、艾米尔·麦克布莱德(Eimear McBride);还有很多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如迈克·麦柯马克(Mike McCormack)、莎拉·鲍姆(Sara Baume)、科林·巴雷特(Colin Barrett)、阿那卡娜·斯科菲尔德(Anakana Schofield)、加文·科贝特(Gavin Corbett)和丽莎·麦克伦尼(Lisa McInerney)等,这个名单还在继续加长。从这一长串的名单可以看出,爱尔兰文学的复兴,不是少数天才引起的轰动,而是一波又一波优秀作家的诞生。


艾米尔·麦克布莱德(Eimear McBride)

 

实验主义,是爱尔兰文学取得突破的重要原因。爱尔兰作家从未回避实验主义,读者也从未被吓跑。总的来说,文学流派很宽松,“上流社会”和商业作家间的分歧也很小,小说、非小说和其他艺术形式间的界限也不严格。入围今年布克奖长名单的露西·埃尔曼(Lucy Ellmann)的《鸭子,新港》(Ducks, Newburyport),有一千多页,却只用了八个句子。

 

十年间,爱尔兰文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2010年,柏林作家朱利安·高夫(Julian Gough)曾引起轩然大波,他将爱尔兰文学描述成“神职阶级,在烛光下涂鸦,切断了文化的电流”。很长一段时间,历史小说都是爱尔兰文学的主流,作家们聚焦贫困、移民、饥荒和教会的权力。

 

在经济繁荣时期,爱尔兰文学变得沾沾自喜,很多小说都在写爱尔兰糟糕的过去,其中充斥着性压抑和贫困。高夫把爱尔兰文学形容成“遗产文学”,“以一种保守的方式讲述,用着老套的抒情现实主义,中断了塞缪尔·贝克特、乔伊斯和弗兰·奥布莱恩的路子”。

 

朱利安·高夫(Julian Gough)

 

而现在,人们普遍认为,爱尔兰文学迎来了“黄金时代”。尽管爱尔兰的评论家们对这一大胆的赞誉保持了冷静,但他们仍然承认:“一个适当的激进主义,正开始在爱尔兰文学中复兴。”爱尔兰作家塞巴斯蒂安·巴里宣称:“我们应该永远记住,是什么在20世纪上半叶为爱尔兰文学赢得声誉,那就是创新、野性,不害怕在纸上疯狂。”

 

金融危机与小出版商

文学复兴背后的推手

 

爱尔兰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凯尔特之虎”。自1995年起,国民经济持续高速增长,成为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中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经济的繁荣,反而成了文学发展的阻力。

 

作家克莱尔·基洛伊(Claire Kilroy)说:“在那个繁荣时代,并没有那么多重要的新作。……成为一名作家,意味着要把自己置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对立面,即赚钱、买房与铺张浪费。我想说的是,我们这代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在艺术上被阉割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作家安妮·恩赖特(Anne Enright)也认同这种说法:“在‘凯尔特之虎’时期,在爱尔兰写作是很困难的,有一种偏离主题的感觉。”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打碎了一切繁荣的表象。

 

都柏林街头的抗议者

 

很多爱尔兰作家承认,经济危机促成了他们文学的飞跃。在经济危机中,莎拉·鲍姆遭遇了租金飙升和工作机会减少的窘境,她从都柏林搬到了科克的乡村。她说:“如果我有一份好工作,住在城市里的话,‘Spill Simmer Falter Wither’可能不会问世……它是我境况变化的直接产物,只有当我没有明显的压力去完成更赚钱的工作时,我才能完成这部小说。那时也没有这样的工作。经济萧条迫使我重新评估生活的本质,也赋予我专注写作的自由。”

 

经济危机给爱尔兰造成的深远影响,也成了作家关注的话题。被塞巴斯蒂安·巴里(Sebastian Barry)誉为爱尔兰“首席病理学家和诗人”的多纳尔·瑞安(Donal Ryan),在《旋转的心》一书中,描绘了一个经济萧条下的爱尔兰村庄。该书由21段相互关联的独白构成,有下岗的建筑工人、受挫的年轻人、困在未完工的鬼屋中的单身母亲,它们拼合成黑暗而辉煌的危机下的社会肖像。《12月的事》(The Thing About December)则描述了地价飙升造成的抢购潮。高夫说:“金融危机将我们重新推向自我怀疑、愤怒、黑色幽默和负资产。在外部世界糟糕时,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经济上,爱尔兰文学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莎拉·鲍姆(Sara Baume)

 

小众出版社对新锐作家和实验文学的敏锐度,也是爱尔兰文学的助推剂。其中,流浪汉出版社和《刺痛的苍蝇》(The Stinging Fly)杂志功不可没。迈克·麦柯马克2016年的获奖小说《太阳能骨头》(Solar Bones),费了很大周折才受到独立出版商流浪汉(Tramp Press)青睐。

 

十年来,《刺痛的苍蝇》一直有自己的出版公司,由德克兰·米德(Declan Meade)经营,恩赖特说他“从不犯错”。他的作家名单令人印象深刻,包括获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的巴里、获英国卫报小说奖的巴雷特、入围科斯塔奖短名单的玛丽·科斯塔罗。正如高夫所说,在“改变爱尔兰小说版图”中,《刺痛的苍蝇》发挥了重要作用。短篇小说,通常被大型出版商视为难以销售,但它恰恰是《刺痛的苍蝇》的命脉。


《刺痛的苍蝇》(The Stinging Fly)杂志封面

 

相比之下,流浪汉出版社的历史要短得多。它成立于2014年,推出了莎拉·鲍姆、迈克·麦柯马克、奥娜·弗雷利(Onna Frawley)等新星。经营者莎拉·戴维斯-高夫(Sarah Davis-Goff)和丽莎·科恩(Lisa Coen)说:“我们只出版那些特别令人兴奋的东西,让我们想点燃自己并跳出窗外。我们有胆量,并且永远不会离淤泥堆太远(放走机会)。”

 

这些小众出版平台,愿意承担大出版社永远不会承担的风险,正是这种意愿使他们能出版与众不同的书。但这需要资金。爱尔兰艺术委员会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下设的文学部门支持新作品。高夫说:“这里有天才的作家、绝佳的出版机会、少量的资金和支持他们的媒体。读者也很投入,他们参加发布会,组织读书俱乐部,互相交谈,参加文学节。”目前,他们仍注重支持新作家。

 

上世纪90年代初声名鹊起的一批爱尔兰小说家,包括恩赖特、罗迪·多伊尔(Roddy Doyle)、柯姆·托宾(Colm Tóibín)、塞巴斯蒂安·巴里(Sebastian Barry),他们的作品最初都在伦敦出版。但爱尔兰出版业目前的活力意味着,新作家可以首先在这里被慧眼看中。


流浪汉出版社经营者莎拉·戴维斯-高夫(Sarah Davis-Goff)和丽莎·科恩(Lisa Coen)

 

另一种声音:女性作家崛起

 

英国《Stylist》杂志曾撰文关注爱尔兰女性作家的崛起。该杂志指出,在所有文学门类,包括小说、诗歌、非虚构文学等,爱尔兰女性作家都正享受显著的商业成功,露易丝·奥尼尔(Louise O’Neill)、玛丽安·凯斯(Marian Keyes)、玛姬·欧法洛(Maggie O’Farrell)和利兹·努金特(Liz Nugent)等名字经常出现在国际畅销书榜单上。

 

证明她们成功的不只是销量,还有来自评论界的赞誉。《视差和平衡》(Parallax and On Balance)荣获艾略特诗奖和前进奖(Forward Prize),《女孩是件半成品》获得金匠奖、德斯蒙德·艾略特奖(Desmond Elliott prize)和女性小说奖(2014),《光荣的异端》(The Glorious Heresies)获得百利女性小说奖,《一切都在你的脑海里》(It’s All in your Head)获得维康信托奖(Wellcome Prize),《一》(One)获得童书桂冠卡内基奖章。目前,这个名单还在持续增加。

 

玛丽·科斯塔罗(Mary Costello)

 

爱尔兰文学的复兴现象,必须在更广泛的社会-政治思潮下进行观照。教堂的家长式的限制和社会让她们羞于开口,陷入沉默。家庭的责任,对她们的时间和资源产生了不可逾越的负担。英国《卫报》曾经报道过,每年都有大学教授或评论家声称不看女性作家的作品。他们认为,男性作家能表达更普世的关注,女性作家则是狭隘的,不足以激发男性的理性思维。


评论界对男作家和女作家存在双重标准。《卫报》的文章提到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在一个文学节上,三名知名男性作家被称为“世界文学巨匠”,而一组地位相同的女性作家只能被称为“出色的讲故事者”。

 

男性主导的出版业,也阻碍了女性作家。恩赖特在得知《刺痛的苍蝇》要出版玛丽·科斯塔罗的作品时,“耳朵都竖起来了”。她说:“我以为这会是另一个‘男性俱乐部’。”

 

近年来,对女权的持续增长的兴趣,以及MeToo之类的运动,正鼓励全球女性更高产地写作。女性正在要求和达成改革中扮演重要角色。“写作的自由+投身现实的压力=文学风暴”,这是爱尔兰女性文学的等式。

 

MeToo运动

 

女性文学的平台也在涌现。“唤醒女权者”(Waking the Feminisits)、“女性大声说”(Women Aloud)等激励女性追求平等、曝光,寻求对作品的支持。出版社和期刊,如《女妖》(Banshee)杂志、流浪汉出版社等,也支持女性写作。还有女性作家故事选集的出现,如《回眸》(The Long Gaze Back)、《将夜一分为二》(Cutting the Night in Two)和《女性阵线》(The Female Line)等。

 

过去,女性作家在爱尔兰文学史上被有意识地掩盖了。正是她们在艰难、男性主导、政治困难的时代里的写作,为女性作家争取了今天的自由。现在,女性作家正重新焕发光芒,并冲在爱尔兰文学复兴的最前线。


正如《回眸》的编者西尼德·格利森(Sinéad Gleeson)所说:“2015年,是新爱尔兰女性作家主导的一年。……传统的男性主导的选集、对男性写作的崇敬,这些旧模式终于开始改变了。”

 

参考文献: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9/jul/30/irish-literature-thriving-risks-sally-rooney-edna-obrien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5/oct/17/new-irish-literary-boom-post-crash-stars-fiction

https://www.google.com/amp/s/www.stylist.co.uk/books/irish-literature-is-having-a-resurgence-and-women-are-at-the-forefront/259775/amp


撰文:刘雨晴

编辑:吕婉婷;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