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安(化名)是一名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他的父亲正在服刑,母亲为外埠户口,离异后再也没联系过他,11岁的小安由70多岁的爷爷奶奶照顾。尽管没有父母的陪伴,小安的周末过得并不单调。每周六,社工将他从村委会接走,送到镇里的儿童成长驿站,上午补习功课,下午和小伙伴们学画画、放风筝,度过充实愉快的一天。


近年来,北京市构建适度普惠型儿童福利与保护体系,儿童福利保障范围逐步从孤弃儿童扩大到留守儿童、事实无人抚养儿童、流浪儿童、打拐解救儿童等特殊困难儿童群体。


在通州区,16个街镇搭建了“儿童成长驿站”,通过兴趣活动、心理疏导、社工家访等形式,守护800名困境儿童健康成长。


2019年10月20日,通州区社会福利院负责人刘嵩(左)为玉桥街道儿童成长驿站揭牌。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宁


困境中的孩子


上周,女孩刘灵(化名)来到通州区社会福利院,开始了新生活。


10年前,一对八旬夫妇在工厂门口捡到襁褓中的刘灵,并带回家抚养。因为是私自收养,并没有任何手续,孩子也没有户口,各项保障性政策难以办理。如今,爷爷去世了,89岁的奶奶也不再适合独立抚养刘灵。


今年3月,这个特殊的情况被通州区民政局注意到。民政部门本可将孩子直接接走,但考虑到奶奶与刘灵之间难以割舍的亲情,便请专业社工孟然进行“危机介入”。经验老道的孟然定出了服务策略——先让孩子接触福利院,有个心理准备。


今年夏天,刘灵受邀到福利院参加7日夏令营活动。过程中,孟然像大哥哥一样,经常和刘灵交流,侧面了解她对福利院的感受。孟然和属地政府也常和奶奶谈心,让奶奶知道,孩子到福利院后,未来将有新的家庭收养她,让她生活得更幸福。


最终,在通州民政、公安、教委等26个部门的协调下,在属地政府的支持下,刘灵完成了调查取证、入院、转学、落户等手续,暂时来到福利院生活。她的相关信息将报送到国内外收送养平台,这也意味着,她很快将回归家庭生活。


刘灵的情形属于“疑难个案”,但她并非困境儿童中的孤例。


肖乐(化名)的妈妈赵女士由于先天脊柱侧弯压迫到神经,走路只能拄拐,出远门更是不便。爸爸是家里的唯一劳动力,连周末都要忙于打工养家。假日和父母出游对肖乐来说,是从未体验过的乐趣。


王小安是事实无人抚养儿童,成长过程中缺少父母的陪伴和宠爱,他有些自卑,凡事小心翼翼,这让照料他的奶奶格外心疼。


悠悠(化名)爸爸去世了,妈妈因不愿接受孩子是智力残疾儿童的事实,迟迟不带悠悠去做鉴定。可这样就领不到相应的补助,这个低保家庭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在通州区,类似的困境儿童约有800名,家庭困难、身患残疾等情况给这些孩子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


“开小灶”的驿站


如何让阳光照进困境儿童的心里?通州区建立“儿童成长驿站”,为孩子们开“小灶”。


“儿童成长驿站”依托通州区福利院,通过政府购买社会组织服务的方式,委托专业机构为困境儿童开展学习辅导、心理疏导、兴趣能力培养、政策帮扶、法律援助、朋辈陪伴等精准帮扶和专业服务。


从2017年成立首个儿童成长驿站,到今年10月20日玉桥街道“儿童成长驿站”正式启动,通州16个街镇实现儿童成长驿站“工作”全覆盖(居民规模较少的潞源街道未设驿站)。


玉桥街道儿童成长驿站揭牌当天,新通国际社区的孩子们来参加涂鸦活动,他们用小小的手掌在白纸上留下斑斓的掌印,绘成一幅彩色童趣画。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宁


玉桥街道“儿童成长驿站”位于新通国际社区,和养老服务驿站共享场地。250平方米的养老服务驿站中,专门为孩子开辟了一个房间。暖色调的壁纸和地垫、蒲公英等卡通图案、上百本儿童图书和玩具……让不大的房间显得温馨又热闹。


“周末在驿站日托的老人们都回家了,把更多的场地留给孩子们。我们将开展茶艺、插花、绘画等兴趣培养活动和亲子活动,平时也欢迎所有小朋友来看书、做游戏。我们会在活动中回避‘困境儿童’的字眼,不能给他们贴‘标签’。”通州区社会福利院负责人刘嵩说。


提供快乐也关注心事


王小安的周末就是在儿童成长驿站度过的。在这里,他不仅可以接受专业老师的课业辅导,还能参加各类兴趣活动。


驿站的“学业辅导”服务解决了小安奶奶的一大难题。“孩子上二年级时,还能教教他语文算术,现在六年级的题都绕着弯儿,我们老人哪会做这个。家里条件一般,孩子没法报补习班,去儿童驿站补课能保证他不‘掉队’。”


2019年7月,潞城镇儿童成长驿站组织孩子参观世园会。通州区社会福利院供图


驿站的活动不局限在站内。


两年前,肖乐成了(某乡镇)儿童成长驿站第一批入站的“学员”。“驿站的社工周末带孩子参观名胜古迹、博物馆,假期还有夏令营,都是免费的。有时候他们请来外国人和孩子们交流,帮孩子练练口语,让孩子更加大方自信。”肖乐妈妈赵女士说。


2019年6月,潞城镇儿童成长驿站组织参观汽车博物馆活动。通州区社会福利院供图


2019年1月,张家湾儿童成长驿站组织参观国家动物博物馆活动。通州区社会福利院供图


赵女士对社工孟然印象不错,“别看是大男孩,挺细致的”。有一次肖乐在参加活动时静悄悄的,有点反常,孟然马上给赵女士打电话询问情况。赵女士说,当时女儿只是有点感冒,但社工的细心观察让她颇为感动。“如今女儿正值青春期,有些话不爱和我讲了,我也会请社工多和她谈谈心。”


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驿站不仅能带来欢乐时光,也会关注困境儿童的细微变化。孟然说,孩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或者心事重重值得警惕,他们会不会遭遇了家庭暴力或者校园欺凌?社工会耐心引导孩子如实相告。


积累信任的社工


在通州区,像孟然一样,依托“儿童成长驿站”为困境儿童提供服务的社工现有60多名,来自12个社工专业机构。周末时,驿站是困境儿童的乐园。平日里,驿站是社工的工作室,他们策划活动、给乡镇儿童督导员培训、探讨个案、学习如何更好走入孩子和家长的内心。


去年,28岁的社工赵佳琦接触到了悠悠的家庭。悠悠是很明显的智力残疾儿童,赵佳琦讲明政策,如果悠悠做了鉴定,将能享受到补贴和帮扶。但一听孩子被说成智力缺陷,悠悠妈妈的情绪就失控了。


28岁的社工赵佳琦。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宁


经过9个月的交流,悠悠妈妈终于松口,表示等手头有钱了就带孩子去做鉴定。但孩子的突然昏迷又击碎了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感。“我们就是缺钱,你们既然帮不了我,还是别过来了!”


悠悠妈妈把赵佳琦的微信反反复复拉黑了十多次,后来还换号失联了。赵佳琦心里委屈,但想到悠悠妈妈独自照顾女儿心力交瘁的样子又很揪心。她尝试打破僵局,买来孩子爱吃的草莓登门拜访、中秋节带着食材去孩子家做月饼、给孩子过生日……


终于,悠悠妈妈感受到了这个女孩的真诚,主动提出要和赵佳琦带着孩子去医院做鉴定。“近期我们做了定级,悠悠是中度智力残疾,按照政策每月能申请820元的补贴”。


延续的服务和爱


回想起自己刚干社工那段时间,孟然直言不容易。“当时既没有钱,也没有人。”孟然毕业时,两个班共有60名学习社工专业的同学,只有两位同学从事了本专业工作,“收入少是主要原因”。


社工孟然。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宁


“社工不是志愿者和义工,我们是专职工作者,给孩子提供等价专业的服务。没有经济支持,我们也活不下去。”孟然说,8年来,支撑他走下去的是“服务青少年”对于他的意义。


“我在青少年时期也出现过心理障碍,甚至严重到逃学。后来学了社工专业后,觉得当时要是有社工这样的角色拉我一把多好。所以我是先治愈了自己,再去尝试帮助别人。”


近几年,“没钱没人”的情况出现好转,社会逐渐认可了社工的工作。“政府投入更多财力,购买社会服务,在困境儿童帮扶上给予社工全方位支持。我们的待遇有了很大提升,这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更好发挥专业能力。”孟然说。


现在,更多的人正在加入通州困境儿童保障服务的队伍,将服务和爱延续。肖乐上初一了,赵女士觉得女儿不适合再以“学员”的身份留在儿童成长驿站了。“但我们不打算离开驿站,我和女儿商量了,她会以志愿者的身份,帮助社工为更多困境儿童服务。”


对话

——通州区社会福利院负责人刘嵩


要找到困境儿童 提前介入保护他们


近年来,通州区依托通州区福利院成立了通州区儿童福利指导中心,在乡镇、街道层面建立面向困境儿童的“儿童成长驿站”,在社区成立面向所有儿童的“儿童之家”,初步完成了普惠型儿童福利体系建设和制度建设。新京报记者对通州区社会福利院负责人刘嵩进行采访。


通州约有800名困境儿童


新京报:通州福利院是何时开展困境儿童服务的?


刘嵩:福利院最早只保障全区孤弃儿童,2015年我们从院内转向院外,对全区困境儿童和留守儿童开展服务。2017年,我们针对困境儿童建立了第一家儿童成长驿站,作为北京市民政局创新项目,这也是全北京第一家。


我们通过政府购买社会组织服务,和困境儿童家庭建立联系,逐一解决他们的问题。过程中,我们建立起服务框架和思路,形成现在的通州儿童福利保障体系。


新京报:如何想到为困境儿童服务?


刘嵩:如今,大城市遗弃孩子的事件不多了,院里的孤弃儿童越来越少,随着城市化建设的推进,社会福利越来越好,儿童福利机构要从过去的补缺型向适度普惠型转型,再由适度普惠型向普惠型转型。福利院加强送养工作,尽全力让孩子回归家庭,因为回归家庭是孩子最大的福利,是我们的最终目标,然后利用院内腾出的人力、物力服务院外的困境儿童。


近几年,通州福利院已经送出116名孩子,让他们在家庭环境中健康成长。目前,在福利院生活的孤弃儿童有27名,大多是重病重残的孩子。我们利用福利院先天的公益属性,将更多慈善资源通过儿童成长驿站等平台输送给社会困境儿童,为他们开展服务。


新京报:困境儿童包含哪些儿童?通州有多少困境儿童?


刘嵩:困境儿童人数是一个动态数字,目前入库的有800人左右,其中约480人为低保低收入家庭儿童和重残重病儿童,是享受民政保障政策的;另外约320人为困难单亲家庭儿童、自闭症儿童等不享受保障政策,但也存在不同程度困境的儿童。


困境儿童产生原因是不同的,传统困境儿童是低保低收入等贫困家庭的孩子。随着精准帮扶工作的开展,贫困户越来越少,这部分孩子越来越少。目前,离异家庭越来越多,单亲家庭的孩子和爷爷奶奶生活,成长过程中缺失父母陪伴,我们对这部分孩子也会开展帮扶工作。


孩子可塑性强,政府监护要到位,我们要确保困境儿童在成长关键时期不能走歪路。孩子是未来,对困境儿童的保障不仅决定每个孩子的一生,也是对社会负责。


儿童成长驿站建设已写入各级规划编制


新京报:儿童成长驿站能实现哪些功能?


刘嵩:儿童成长驿站除了是周末组织活动的场地,也是儿童社工的专业工作站,要实现监护预防、强制报告、应急处置、评估帮扶、监护干预的功能。


社工会加强入户走访,提升家长责任心,帮助建设提升家庭功能,及时发现问题,比如家长是否总打骂孩子。还要加强宣传,让邻居们知道,如果发现家暴孩子,有义务报警报告。另外,社工也会对街道乡镇的儿童督导员、儿童主任进行培训,他们离孩子最近,能最快发现问题。


通过“五位一体”的帮扶机制,通过活动中和家长建立联系,我们要找到最需要帮助的孩子,提前介入去保护他们,不能让恶性事件发生。


新京报:儿童成长驿站目前是不是还没有专门的场地?


刘嵩:目前,儿童成长驿站和属地乡镇养老驿站、党建办公室、残联温馨家园、妇联儿童之家的场地共享共用,节约了资源。短期内,我们依托现有的便民服务设施,先把服务做起来。


从长远规划上,包括儿童成长驿站、儿童之家等儿童服务设施建设已经被写入副中心家园中心规划编制,乡镇、街道镇域(辖区)规划编制以及美丽乡村村庄规划编制中。在不久的将来,通州区儿童服务设施会新建、扩建或者升级。


明年通州困境儿童数量将明显减少


新京报:通州正在创建全国儿童保障示范区,目前进展如何?


刘嵩:2018年,民政部要求建立一批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保障示范区。通州区参与创建工作,民政、公安、妇联、教委等相关单位已经按照创建指标项梳理工作、准备材料。


我们的目的是要通过创建工作自查,把困境儿童保护工作做得更到位。要对困境儿童建立数据库,了解他们的需求。力争到2020年,全区范围内困境儿童数量明显减少、困难程度明显减轻,儿童成长环境更加优化。


新京报:政府对儿童保障的投入有哪些?


刘嵩:今年,通州区民政投入近900万福彩公益金,针对当前工作中存在的短板精心设计项目,为儿童成长驿站、儿童之家注入服务力量。构建儿童福利资金的使用框架和流向,尽可能地发挥资金作用,把钱都用在孩子们身上,提升他们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


按照创建工作要求,2019年,儿童成长驿站要实现通州区16个乡镇、街道全覆盖;到2020年底,90%以上的社区(村)要设有儿童服务设施,通州区需覆盖540个社区(村)。


新京报记者 张璐 协作记者 姚远 吴宁

编辑 刘梦婕 校对 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