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戴轩)全国政协委员、原北京市卫计委党委书记方来英,是医疗卫生领域的“老兵”了。今年全国两会,针对仍在持续的“新冠”肺炎疫情,他带来多项医疗卫生相关提案。

 

方来英认为,面对大型公共卫生事件,要有一定的医疗物资储备,更要有高效的生产能力储备,并结合不同区域科学布局。在新发传染病监测中,应重视临床一线的声音,也可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从海量信息中发现疾病的蛛丝马迹。


全国政协委员、原北京市卫计委党委书记方来英。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江

 

应重视社区医疗机构在公共卫生中的作用

 

新京报:今年您带来了哪些提案?

 

方来英:今年提交的提案涉及几个方面。一是公共卫生体制改革问题,如何更快监测新发传染病、如何在大型公卫事件中保证物资供应的稳定、医疗系统和疾控预防系统如何更好对接。二是如何强化基层的力量,这次疫情中,基层卫生人员发挥了巨大作用。

 

新京报:从北京实施医药分开综合改革开始,你就很重视基层卫生机构。你觉得基层在公共卫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方来英:公共卫生,不仅是对新发传染性疾病的应急处置,居民的健康管理、对慢性病的管理都是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基层卫生机构一直在做的事。

 

“新冠”一来,大家都开始关注传染病,基层也发挥重要作用,不论在北京还是其他地区,小区的管控、对医学隔离观察人员的管理,很多由基层卫生机构承担。我们由此应该深入思考,当疫情袭来,看似是一个病的事儿,其实整个社会运行都受到影响,那么,对于基层卫生的角色和意义,也需要用新的高度去考虑,它不仅仅是一个卫生机构,也是社会治理结构的重要组成。

 

新京报:你认为基层卫生机构今后要承担哪些职责?

 

方来英:是否要设立传染病监测点?要不要新建发热门诊?很多网点设在大医院、专科医院,基层要开吗?基层虽然没有发热门诊,这次依然承担了大量筛查工作。这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基层卫生机构的作用。

 

新京报:这几年,北京市民也更多习惯于到基层就诊,但也有人质疑,基层现有的能力储备无法承接新任务,比如新设发热门诊,对此你怎么看?

 

方来英:基层卫生机构发展面临现实瓶颈,近年来基层接诊量越来越大,工作负荷也在加重。如何提高专业水平、减少人才流失、扭转社会认知,都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想让基层提供更好、更多的服务,要配备一支相应的专业队伍,放眼未来,全科医生也要有足够的学历水平,但当下,我们要考虑国情。打个比方,在一些农村地区不设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村医生承担了基层医疗的任务,这其中很多是高龄村医,不是“科班”出身,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变成医学博士。所以,要研究基层卫生人才结构。人才培养需要一个过程,政策要吻合现实,欲速则不达。要围绕基层卫生核心职能去提高基层医生水平,千万不要按照现在二、三级医院模式,去建设和要求基层卫生机构。

 

有了人才,怎样才能稳定队伍?当然要关注基层医生的薪酬水平,否则大量人才仍会不断从艰苦地区流向核心地区、从基层流向大的医疗机构,这个现状必须改变,否则基层队伍无法强大。

 

最后一点,怎么让市民相信和依靠社区医疗?我在一线工作时经常被问,到底是全科医生水平高还是三甲医院的专科医生水平高?在老百姓眼里,专科医生能做大手术、能治重症,全科医生没法比,但其实两者专业不同,没有高低之分,就像一个是川菜师傅,一个是粤菜师傅,你说谁更高明?老百姓对于全科医疗的认识,还需要时间来转变。另一方面,国家政策也要支持分级诊疗、支持慢性病人的健康管理,让基层发挥强项的同时,腾出大医院的专科资源,以提供更加适宜的服务。

 

备战疫情 要有物资储备也要有生产能力储备

 

新京报:新冠肺炎疫情持续4个多月了,外界一直追问,为什么从病毒基因测序到湖北采取有力的防控举措,中间隔了一段时间,卫生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怎么看?

 

方来英:疫情来了,大家对卫生系统有意见,可以理解,但是从整个大面看,我们国家这次的表现是很好的。体系运行是否有效?病毒不会撒谎,现在我们去看,身边还有多少人感染新冠?还有多少本土新发的确诊病例?成绩是实实在在的。也就是说体制机制总体是好的。疫情暴发之后三、四周,中国科学家就确定了新冠病毒序列并且和全世界分享,这速度不能说不快。而且,对一个新病毒、新疾病,人类需要一个逐步认识的过程。

 

当然我们也要反思,新发传染病出现,怎样能更快反应?在上报的过程中,搞清楚一种疾病到底是不是新病、到底由什么微生物引起的固然重要,报告系统也要发挥临床医生的作用。某个时间段突然涌进众多相似的病人,医生是最先能闻到疫情“味道”的,所以,应该建立症候群的上报体系,医生有独立的上报渠道和权责的制度安排,CDC的体系和临床的体系应该有效打通。

 

此外,大数据、人工智能也能发挥很好的作用。能反映人群疾病谱变化的数据,除了来源于医院,还可能来源于药房、学校、超市……如果我们能整合这些海量信息进行科学分析,就能更敏锐地发现异动。

 

新京报:医疗防护物资缺乏,也是疫情之初暴露的问题。民间一“罩”难求,医疗机构内部物资也非常紧缺,有什么解决之道?怎么看待应急时期急需的物资日常生活用不着的现实?

 

方来英:药品、医疗器械要有一定的储备,但不能光依靠物资储备,因为物资存在有效期、种类的限制,我们也无法预测下一次公共卫生事件什么时候来、有哪些具体需求。

 

所以,一定要建立生产能力储备,保证供应链安全。打个比方,第一批现有物资能满足3天的需求,3天之内,我们要有可以运作起来的生产能力。具体操作层面,可以划分区域,就近储备生产能力,确保疫情中供应链的安全高效。此外,我国幅员辽阔,有必要做一些模型研究,确定不同地区的物资储备与供应预案。

 

新京报:新冠肺炎暴发后,武汉患者激增,当地很多定点医院临时改建的隔离病房并不完全合乎标准,挤满了人的发热门诊平时却很冷清。这些硬件设施平时没有需求,但突发时又不可或缺,要不要每个医院都建?

 

方来英:这涉及医疗布局的问题。疫情可能十年二十年不遇,新增设备设施又需要投资和维护,怎么办?储备是必要的,拿发热门诊来说,发热是呼吸道传染疾病的典型症状,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发热门诊就有这样的意义,哪怕平时人流量不大,也是不可缺少的。

 

至于隔离病房、负压病房,平时可以作为普通病房正常使用,战时就能动员起来,“平战结合”。社会资源也可以灵活利用,2008年备战奥运会时我们就讨论,万一出现重大事件、在哪里处理?一个方案就是用停车场,挪车比挪人更容易,只要我们布置了生命维持系统、像氧气通道、相关医疗设备,很快就能变成一个急诊病房,这需要提前去设计环节。

 

除了储备硬件,我认为还要储备标准体系。武汉相继修建了火神山、雷神山两所战地医院,北京重新修建小汤山医院,这在未来可能还会发生。那么,临时的医疗建筑,应该遵循怎样的建设标准?发热门诊、隔离病房同样,很多是改造而来,改造也要有一个标准体系。

 

疫情之后 医疗管理、医疗组织都会出现变化

 

新京报:疫情期间,几乎所有医疗资源都用于对抗新冠,这是战时的无奈之举。同时,很多其他疾病的治疗需求被搁置,一些癌症患者、透析患者不得不中止治疗,怎么避免类似情况再发生?

 

方来英:疫情来了,有限的医疗资源优先投入传染病控制,因为传染病风险更大,控制住传染病最符合人民利益要求,大家都能理解。很多患者也降低了就医意愿,规避感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对新发传染病心里没底,因为医院内人群聚集、存在交叉感染风险,患者也不想去医院。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提高技术能力,短时间内完成对新发传染病的病原体分析检测,能对传播规律致病能力等尽快认识。科学防控是建立在科学认识的时间上的。第二,科学设计医疗单元、提高院感防护水平。新冠疫情之后,我们的医疗管理、医疗组织都会出现变化。

 

新京报:这次疫情给还给你带来哪些感想?

 

方来英:21世纪刚刚过去20年,人类已经遇到数起新发传染病疫情。SARS不是最后一战,新冠肺炎也不是,大自然会不断给人类社会带来挑战。

 

卫生界很多人说,2003年的SARS,对于我国公共卫生事业的重整和发展,是里程碑式的事件。17年后,当我们在应对“新冠”时遭遇挑战、创新方法、取得成就。后疫情时代,更要放眼未来,总结疫情中的经验与教训,进行自我完善与提升。只有这样,在下一次疫情来临时,人类才能做得更好。

 

新京报记者 戴轩 协作记者 陈超

编辑 张畅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