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位于滇东北的曲靖市会泽县,属国家级扶贫开发重点县和乌蒙山区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县,总人口106万人中有建档立卡贫困人口54928户近20万人,经过脱贫奋战,截至2020年6月30日,全县贫困人口已全部达到脱贫出列标准。

每年地方财政收入只有12亿元的会泽,把易地扶贫搬迁作为助推会泽脱贫攻坚的“头号工程”,举全县之力仅用一年多时间就建起了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安置区,把县内搬迁人口通过集中建新城来容纳,截至目前共搬迁105068人。

工作人员给新城街道设置街道名称牌。

10万人的新城与15万人的老城毗邻而居,鸡犬声相闻。主政者希望,在扶贫契机下的城镇化建设,能快速实现。

10万人的新城是个机遇

今年4月,浙江人章晓飞和丈夫赵广东把家从北京附近的香河搬到了会泽,“新城门面租金40元/平米,120平米一年才不到6万多元,在北京,没有几十万拿下不来”。

章晓飞说,她是做电器生意的,来会泽,是看好会泽潜力大,尤其是一下子涌进了10万人的新城的机遇。

章晓飞所说的新城就是会泽县西部新城,大家都叫它“新城”,把历史悠久有“天南铜都”之称的会泽县城称为老城,新城在老城的西边,相距有3公里,相比老城中心那些已有历史年头的老建筑,新城都是崭新的高楼大厦。

今年4月,浙江人章晓飞和丈夫赵广东把家从北京附近的香河搬到了会泽,章晓飞说,她是做电器生意的,来会泽,是看好10万人的新城的机遇。

章晓飞的同乡章俊伟已在会泽打拼了13年,章俊伟说,今年会泽新城的家具店开了有100多家,新城、老城大大小小的家电店最少增加了40家,他在新城就有8个客户,都是为了拔地而起的新城这个能挣钱的机会。

按照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新城建设指挥部《关于做好2019年县城安置点有序搬迁当前重点工作的通知》,建档立卡贫困人口自筹资金人均2000元,整户不超1万元;同步搬迁户(整小组搬迁非建档户)人均14000元,能享受人均20平米安居房。

安居房的厨房、卫生间是装修好的,还配备了实木床和棕垫、一个方桌和4个凳子,新城一期全是贫困户,还配有一台32英寸电视。

6月30日,新城最后一批房子都已经分配结束。

章晓飞相信,从现在到年底,情况会越来越好,以这边低廉的租金、不容小觑的市场需求和诚信的服务,自己能赚到钱。现在负责给顾客安装家电的赵广东做过装修行业,三年以后,即使家电不好做了,也可以改行做装修。夫妻俩做好了在会泽长期发展的准备。

安置房建设的“会泽速度”

2018年以来,易地搬迁就成为政府的主要思路和决策。

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新城建设指挥部后续保障组组长谢治龙说,会泽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受小江、金沙江、牛栏江等江河的深度切割,会泽境内地形地貌破碎,山高、坡陡、谷深,集深山、石山、高寒、冷凉、干热河谷、泥石流滑坡地区于一体,全县山区面积占比高达95.7%。

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项目指挥部办公室负责人李开升说,会泽县委托具有甲级资质的评估机构进行了工作评估,最终做出了“引导10万人搬迁进城”的决定。

会泽县委书记谭力华说,“引导10万人搬迁进城、再建一个会泽新城”是解决会泽县“一方水土养育不了一方人”问题的治本之策。

“从一开始会泽县就跳出了为建安置区而建安置区的思想束缚,拿出了最好的土地,把安置点建设纳入了会泽县城市总体规划,用建城市的理念和标准来建设安置区”,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新城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李斌说。

在2018年3月上海同济大学规划设计研究院做的会泽整体规划里,新城最终落在老城区西部,规划面积10平方公里,定位为会泽中心城区跨越渝昆高速向西集聚发展,引导会泽未来产业拓展及功能完善,人城景业和谐共融的城市会客厅。

 按照这个新型城镇化规划,共形成了安置生活片、精致都市生活片、核心休闲商业片、河谷生态旅游片四个主题片区。

李斌说,新城建设是按一步规划到位,分批分步实施的思路开展的。目前第一步易地扶贫搬迁和公建配套项目建设已完成,实际投入70亿元。

 2018年4月开始启动征地拆迁以及三通一平,到今年6月28日,二期随迁户同步搬迁已完成

李斌说,新城建设速度确实很快,一期、二期267栋安置房建好只用了10个半月,平均4天半一层,但质量管控非常严格。

除了安置房,公建配套建成3条主干道、17条小区内部道路;改扩建学校12所,提供学位15840个;改扩建医院增设床位780个;扩建金钟水厂由日供水量7000立方米到4.7万立方米;扩建污水处理厂,日污水处理达4万立方米;建设110千伏变电站一座。

俯瞰新城一角,新城建有安置房271栋,安置总人口105068人。

今年从大海乡坪箐村搬进新城,在北大读书的饶小丽说,新城发展很快,去年一期刚起来的时候,搬迁的人不是很多,店铺都没有,一条泥路尘土飞扬,今年过来发现生活设施都起来了。

钟屏街道党工委副书记韩馥戎说,新城一期搬入的全部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安排入户时没怎么打散穿插,邻里关系照旧,89栋安置房都以他们的搬迁地命名,老鹰岩楼、半坡楼、炭山楼、白石岩楼、温泉楼、里可楼……为的是让搬迁户能够记住他们的家乡。

人人有事做、人人有收入

“搬得出”已经实现,如何“住得下”?

有就业才能稳定,政府专门成立了钟屏街道和以礼街道来服务会泽新城区。钟屏街道党工委书记杨刚说,街道共有搬迁居民50047人,政府采取集中组织输出与零星推荐就业相结合的方式,力求实现搬迁劳动力人人有事做、人人有收入。

7月中旬,钟屏街道奋精电子扶贫工厂正式开业,这家工厂生产手机用的微电机,是多款国产手机的二级供应商,采用的是人工流水线+半自动流水线操作。

7月中旬,钟屏街道奋精电子扶贫工厂正式开业,吸纳了200多青年就业。

工厂老板房井宝说,厂址最开始是在会泽的工业园区内,新城建好后,钟屏街道的书记找到了他,说这边10万人进城,好招工,另外作为扶贫工厂,有房租、水电减免,包括员工补贴一系列优惠政策。工厂6月底试营业,第一天报名的就有156人。

房井宝说,把人招进来并非就万事大吉,本地人的风俗习惯,特别是过生日、红白喜事,一请假就是三五天。这些人都没有出去打过工,所以完全用制度约束反而不好。

厂里为此设立三项奖金,一个月上满26天有100元全勤奖金;一个月最多请假三次,可以领月奖;一年请假不超过12天,有1800元年奖。房井宝说,这个措施效果明显,员工再想请假的时候就会盘算一下是否划得来。现在员工平均工资能拿到3000块钱左右。

新城规划馆旁边的一溜门面是新城一期的13家扶贫车间,目前共解决了1153人在家门口就业。

从火红乡搬来的刘福才、唐兰香夫妇同在砸核桃车间分拣核桃,两人一天能分拣三四十斤,有80元收入。

在一家缝制棒球的车间,每个人面前都有个球夹用来固定球胚,按球胚上的网眼缝线,“手上要有劲,手指也会磨破,但比起在老家种地还是好”,来自大井镇的张金莲说,一个球要缝200多针,手快的一天能缝十几个。

66岁的唐云芬在新城钟屏街道木府社区的社区扶贫车间制作棒球。

张金莲的丈夫牛顶贤高位瘫痪,就在家里制作棒球。

他趴在床边,胸前掖着枕头,下巴支在床沿,床边的地上安装着一个棒球液压固定架。

牛顶贤两臂伸出,提线收紧,穿线拉开,动作连贯起来像蛙泳。

一个小小的棒球,在这样的“蛙泳”动作操作下,连续不停顿,大约30分钟左右完成。

缝一个球能赚3块钱,牛顶贤夫妻一天能缝30多个,两人月收入3000元左右。

搬走还是留下

易地扶贫搬迁是国家帮扶困难户安置新的住房,将困难户从条件差的居住地搬迁到条件好的地方居住。易地扶贫搬迁户获得扶贫安置房后,农村的老房子要依法拆除并恢复成耕地,搬出村集体后不能再重新回到原村集体申请宅基地盖房子。

对年轻人来说,搬到新城意味着机会,而对一些岁数较大的人来说,搬走还是留下成为一个选择难题。

大海乡白沙坡自然村的李春云和唐老芬夫妇在小江断裂带谷底开出近200亩土地。李春云说,他认准了种田致富这条道,所以选择不搬。

大海乡大石坪自然村58岁的孙选金也选择了不搬。几年前孙选金用农村危房改造的25000元补助在村里修建了新房,欠下了十几万元。村里动员整体搬迁的时候,他去会泽新城看过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工作,留在村里种地养羊还账才有可能。

大海乡刘家村搬迁了60户,有46户没有搬,村书记范吉明说,对于易地扶贫搬迁,政策是自愿的,并不作强制搬迁,我们会把不搬的隐患和搬迁后的好处讲清楚,才能让群众想搬、愿意搬。但还是根据自家实际情况权衡利弊,搬迁后划不划算,如果划算可以搬,不划算也可以不搬。

也有人搬到新城后,惦记着村里的地和养的羊,两边跑,两头都要顾。

新城的原址原来是一片田地,现在大部分被新城覆盖,原居民放羊的空间所剩无几。

从会泽县新城的家里回到大海草山上,43岁的周相红把200多只绵羊带到了海拔3600米的浓密草甸上放养。

周相红一家在去年3月搬进会泽新城一期的惠仁园。平时,老周把老人和孩子放在城里,他和老婆则继续在山里讨生活,每隔一段时间就骑上摩托车回新城的房子里看看,三四十公里的山路单程骑行1个半小时。“谁都喜欢住城里不是吗?但住在城里要有钱”。

回家住上两三天后,周相红又急匆匆地要往山里跑。山里最让他担心的是那些狗。牧场附近村落里那些打工人家因为长期没人在,或者有些人家易地扶贫搬迁进了城,狗没随迁,慢慢把家狗放成了野狗,两三只结队来攻击羊群。

大海乡梨树坪村是第一批整体搬迁的村庄,白石岩小组的23户89人全部选择搬进会泽的新城。白石岩小组组长孙发清一家七口,四人重度残疾,两人丧失劳动能力。

在新城里按户领到两套房子,但孙发清不得不把大家拢到一起过日子,现在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低保、残疾人补助、小组长补助,还有女婿在工地上当小工每月挣的钱,算下来一年全部收入有4万元。

金钟街道松山村大漆树还住着十几户人家。78岁的刘桂芬搬进新城里比悬崖还笔直的11层高楼里,总感到头脑昏沉,于是回到村里养身体:大漆树组的小组长高仕金则回到村里种烟叶,他说有人从新城里走上10多公里回来种地,下午再走回去,只有种地养羊才让他们心里踏实。

根据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项目指挥部的资料显示,搬迁前,搬迁群众建房、采石、采砂、取土、生活用柴对生态环境影响较大,搬迁群众迁出后,原有的25度以上坡耕地共退耕还林5326亩,土壤侵蚀强度下降,每年可保土190吨,局部森林覆盖率可提高3.5%。

双城联动

虽然从距离上看,会泽老城和新城隔着三公里,但两城之间的很多路都通了,两城实际上已连为一体。连接双城的公交车上坐着刚搬进来的人,他们要去老城买新衣服。老城的人偶尔也会晚上散步到新城,张望一下这个新事物。

但老城和新城还是存在着隔阂。

会泽老城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也吸引了新城的年轻人光顾。

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专业就读的李龙珍说,双城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老城的人自己就是那地方的主人,会主动想着去建设和维护自己的家园。部分新城的人还觉得自己就是个过客,新城是个“客城”。

李龙珍老家在乐业镇团坡村,今年1月搬进新城。因为疫情原因,她留在会泽县融媒体中心实习,对易地扶贫搬迁的新城生活有更多自己的感受和思考。

李龙珍发现,人虽然是搬来了,但是大家的归属感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生活方式、就业意识离真正融入城市还有很大差距,但适应总需要时间,无论如何,搬入新城对年轻人外出打工和学习提供了更好的根据地。

也有市民坦陈自己对新城搬来的人有些看法,比如有的搬迁户不讲卫生,在路上开车不遵守交规,到处乱停车。

一支活跃在新城的群众组织“欣城大叔”正在努力改变这一局面。

这个最初由22人发展到140多人的村民自治服务队,由乡贤、党员、治安积极分子组成,平均年龄65岁,帮搬迁群众解决家庭矛盾纠纷、进行环境卫生检查、特困救助、公共设施的爱护教育。

一支由乡贤、党员、治安积极分子组成的群众组织“欣城大叔,为新城的治理起到了“润滑”作用。

73岁的钱学勇是这支服务队的带头人。“新城大有可为”,钱学勇说,打个比方,你去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自然会有敬畏的感觉对吧,你不会随手乱丢垃圾吧,那么现在,我们就告诉搬迁来的群众,你就在这样的一个新地方、好地方,你是这里的主人,让我们一起来把它建设好、把卫生文明的新风尚保留下来。

“欣城”不光有新的意思,更有欣欣向荣之意,钱学勇说。

会泽县易地扶贫搬迁新城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李斌认为,只有进一步推进城市化建设才能让搬迁群体真正融入城市,否则还是会被中心城区边缘化。新城建设初期通过占补平衡,征地拆迁了5000亩,实际安置房和路网使用了3270亩,还有1000多亩将预留给商业用地开发。

李斌说,新城第二阶段城镇化建设后,会泽新城老城将实现双城联动,县城建成面积达3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达30万人,城镇化率52%以上,城市对经济的集聚带动效应将更加明显。

撰文|新京报首席记者 刘旻    摄影| 新京报首席记者 陈杰

编辑|胡杰   校对|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