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甘甜甜


对许多人来说,陈映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尽管他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台湾作家之一。作为一位左翼作家,陈映真在台湾文学界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他关心底层人的命运,钟爱书写那些时代“后街”中的无名者。


《云》讲述的也是一群小人物的故事,围绕一家外资公司在其台湾工厂筹组新工会这一事件展开。在自诩先进文明的现代企业中,人是如何被异化的?又该如何找回自己的尊严?究竟什么才是良善的生活,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的生活?对于这些问题,我们或许能从这篇小说中找到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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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书目


《夜行货车》,作者:陈映真,版本:九州出版社 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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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的生活以工作为轴心。当我们问,工作是为了什么?其实也是在问,我们究竟要选择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当文化的钟摆摇向个人主义,“为了自己”的生活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陈映真的小说《云》里,他追问了另一种生活的意义——“为了他人的生活”。


《云》的主人公张维杰,曾是一位信仰为了他人而生活的人。他最初在一个乡村小学当老师。他会在课堂上流着泪鼓励学生好好学习,多学一分,多一分保护自己的力量;也会走长长的山路,劝说一对父母把他们展露绘画天赋的哑女,由他送去台北的盲哑学校上学。直到父亲病倒,张维杰顺从父亲的心愿,不再一辈子蜷曲在乡下。他辞掉教员的工作,来到美国麦迪逊仪器公司设在台湾的一家工厂,负责统筹一份公司内刊。装配线女工小文常来投稿,两人由此结识。


在总经理艾森斯坦先生的一次视察中,张维杰被调升到台北的公司任行政主任。出身贫苦的他,为受到的赏识所感激,对于艾森斯坦所代表的具有先进管理理念的麦迪逊公司,更是产生了深切的敬畏和崇拜。艾森斯坦交给张维杰的第一项任务是,重组工会。用一个真正属于工人、保障工人权益的工会,来取代原有的对公司言听计从的工会。在全力研读《工会法》的日子里,他收到女工小文的投稿,却不再有曾经小学老师般的心情,写一份热心鼓励的信给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自以为非常重要的工作责任感”。


日后回想起来,他感叹:“曾经为了别人的苦乐、别人的轻重而生活的自己,变成了只顾着自己的、生活的奴隶,大约就在那时开始,也说不定。”


工会重组,遭遇厂长方的重重阻力。最终,因总裁与厂长的私人关系,工会重组失败。对此,艾森斯坦虽有不甘,却也赞同:“企业的安全和利益,重于人权上的考虑。”此时,张维杰真正意识到自诩先进文明的资本主义企业,其外表下掩藏的虚伪和无情,终于愤而辞职。


张维杰回到山区的老家,又在父亲的逼促下再次离乡,寻找新出路。他开了一间小小的贸易工作室,雇了一位助理Lily。从早到晚忙着、愁着自己的生意,他的心中再没有余地容下别人的苦乐。直到一次出差,他在大巴上重逢此前工厂的一位女工,方才知晓那批为筹建新工会而抗争的女工们零落的命运。某个深夜,他在工作室里,翻阅女工小文的日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迷失:


“他突然觉得,自以为很辛苦地工作着的这两年来的生活,其实是懒惰的生活。只让这个迅速转动的逐利的世界捶打,撕裂、挫削,而懒于认真寻求自己的生活……”


张维杰记得,新工会组建失败后,小文在他车上说过这样一句话:“实在说,我方才一直在看着那些白云。看着它们那么快乐、那么平和,那么友爱地,一起在天上慢慢地漂流、互相那么轻轻地挽着、抱着。想着如果它们俯视着地上的我们,多么难为情。” 


陈映真说,文学是为受凌辱的人找回尊严。他为《云》写下了一个温暖的结尾。


那天深夜,看完小文日记的张维杰,写了一封便条给助理Lily,邀她第二天一起吃饭,以感谢其辛苦付出。写完,他忍不住轻轻喟叹:“这两年来,为什么我只是把她当作效率很高的打字、打杂的机器……” 


《云》收录于短篇小说集《夜行货车》,与《夜行货车》《上班族的一日》《万商帝君》三篇,合称“华盛顿大楼”系列。这四个短篇小说,故事背景均设置在台北的“华盛顿大楼”,主人公即为大楼内跨国公司里的职员。华丽的写字楼,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也是许多痛苦灵魂的寓所。痛苦来自富裕与贫困的分立、传统与现代的冲撞、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华丽与衰败的对照……今天的都市人读来,或许会感到熟悉。


除开“华盛顿大楼”系列,陈映真还写过很多更厚重、更具历史感的作品,写过很多“为他人而生活”的人。无论你是否认同他的理念,你都能从他的小说里感受到人类之间的理解、温情与爱。


撰文|甘甜甜
编辑|张婷

校对|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