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西畴县西洒镇岩头村内住着15户人家,这里有水有电,有汽车有摩托,村民时不时会聚集在活动室看电视、话家常,与其他的村子并无差别。但十几年前,这里并没有这样的场景,有的只是泥泞不堪的小路、陡峭的悬崖和走不出去的困境,贫困二字也一直笼罩着他们。由于路险人穷,在这里就连娶媳妇都成了难事。

 

而改变这里的仅仅是一条水泥路。他们秉承着“搬家不如搬石头”“苦熬不如苦干,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的“西畴精神”,用时12年,在进村必经的悬崖上,硬生生地凿出了一条一公里的进村道路,把阻隔了8代人的大山打通了,同时,也打通了他们的“脱贫”之路。


2019年4月,西畴县整体实现脱贫摘帽,西畴县县委书记表示,这条路是脱贫摘帽的新起点,也是一条全面脱贫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路。


回望岩头村的脱贫之路,是检视曾经艰难的过往,更是欣喜于摘掉穷帽子的今天。

 

岩头村村民在悬崖上凿出了一条路。受访者供图


路不通 生猪抬下山被摔死

 

身处云海之上的岩头村,距离西畴县县城只有8公里,现在驱车前往仅需要20多分钟。新京报记者坐车盘山而上,路程虽陡峭,但通村的硬化路平坦而快捷。

 

如今,通往岩头村有了硬化路。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十多年前,岩头村还被大山阻隔,出行难曾是全村人最头疼的事。1997年,岩头、垮石岩等11个村的民众修筑了4.5公里长的主干简易公路。然而,由于地势险峻、地处偏僻,从垮石岩村岔路到岩头村的1公里公路被悬崖挡住了,岩头村村民仍然没有摆脱行路难的困扰。

 

“在这个山崖上我们居住了8代人,路不通,大家出山困难至极。”今年65岁的岩头村村民小组长李华明回忆起那时的日子,最心疼上学的孩子们。“孩子上学费劲,2公里的路需要步行2个小时,天没亮就要出发。山路险峻,下雨天更是难走。所以,一到雨天,村里的孩子几乎都不去上学了,父母也不愿意孩子冒险走山路。村里辍学的学生越来越多。”

 

村里老人看病也困难,只能用担架抬着走。就连拉牲口出去卖,对他们来说都是大工程。

 

“记得那一年,村民杨应清家以养猪为生,1头猪需要雇4个人抬着下山,这个费用就占据了卖猪钱的一半。”李华明介绍,当时这里都是土路,又是在悬崖之上,轻装下山都不好走,更不用说要抬着一头几百斤的大肥猪了,“走到大岩子那里,有人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倒了,这下连人带猪都滚了下去,在滚落的瞬间他们还不忘护着猪,试图拽住它,但仅仅只能抓住猪的尾巴。杨应清也受了伤,但他都顾不上自己,赶紧查看猪的情况,可惜的是猪被摔死了。杨应清看着手上仅剩下的猪尾巴,放声大哭,他这一年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了。”

 

村里的“光棍”也将越来越多。当时有人给村里的小伙说媒,一到村口,媒人和姑娘就反悔了,“进村都费劲,谁还敢嫁进来。”李华明无奈地说道,“即使嫁进来,姑娘也呆不下去,偷偷跑走的就有6个。”

 

修路难 中途还曾被迫停工

 

大山阻隔着岩头村与外界的生活,很多老人上了岁数后再也没有出过村。李华明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路不通造成的。他看到周边村寨纷纷修起了进村路,便萌生了修路的念头,“即使砸锅卖铁,我也要打通阻碍我们的这‘一公里’路。”

 

被阻隔在群山中的岩头村。受访者供图


2003年春节刚过,村里开了个群众大会,李华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的村民表示质疑,还开玩笑说,如果成功了,他就用手掌心煎鸡蛋给李华明吃。

 

经过挨家挨户做工作,村民们慢慢接受了李华明的想法,每户筹集了2800元,每家还出了一个劳动力来修路。缺乏资金,村民们就卖鸡、卖牛自筹经费。由于缺乏青壮年,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出来干活。

 

修路说起来容易,但干起来就不容易了。很快,李华明他们就遇到了难题。“由于修路的悬崖下就是几个村小组,有民房,还有高压电线等通讯设备。用炸药的话,不仅房屋会受损,电线也会损坏。”

 

于是村里人只能用双手拿着铁锤打,用錾子凿,“我们还用木板和木桩,在路旁建了一个2米高的木篱笆遮挡落石,再用泥土装袋后在路边砌一堵简易防护墙,总之不能让石头往下落。”李华明表示。但是手工作业工期长,大家一点一点昼夜无休的凿山石何时才能是个头?修路的工程被迫停了下来。

 

路修了一半,就此停住,李华明不甘心。到了2007年,他再次动员大家,每户再集资3000元,买了风钻机等工具。在一位师傅的指点下,他们想到了用膨胀剂碎石头的办法。“我们在岩石上打好炮眼,把膨胀剂挤在里面,想试试可不可以把石头撑裂。”

 

为了在大岩子上打炮眼,李华明和空压机师傅一起,用一根结实的粗绳子,一头拴在自己腰杆上,另一头拴在大岩子上面的树桩上,像荡秋千一样,在悬崖上荡来荡去。


村民荡在悬崖上修路。受访者供图

 

头天放入膨胀剂,第二天一早村民们来到岩石前,看到岩石真的被撑开了,每个人都非常激动,“当时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算让我们找到了新的办法。”他们用锤子、用錾子一点一点敲被撑开的石头,把石头小心翼翼地挪走,确保落石不会毁坏下面的村庄。“要是用老办法修路估计一年甚至是几年才能修好,现在用这个办法几个月就成功了。”李华明说道。

 

在进村路上,新京报记者看到,公路一边的陡峭岩壁上还留着錾子敲打出的痕迹。李华明表示,这一条条的凹痕记录了全村人的故事,见证了全村人的努力。在那里他们还劈开了一块十几米高的巨石,在岩壁上用红漆写下了的两个大字——“实干”,这也代表了“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的“西畴精神”。

 

李华明站在写有“实干”的岩壁前。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缺资金 村民拿出工伤赔偿款

 

历经12年的坚守和苦干,2014年,岩头村终于修通了最后一公里的进村简易路。2015年,西畴县县政府出资16万元,群众投工投劳用时20多天进行了水泥路面硬化,终于圆了祖祖辈辈的通路梦。

 

李华明表示,这条路是村里人前前后后筹资了几十万建成的,用光了村里人所有的积蓄。大家只要有钱了,第一时间就会拿来修路,这些钱还包括了村民李光祥工伤赔偿的几千元。

 

2014年,在这条通村公路快完工的时候,李光祥为了偿还借来修路的3万块钱,还要给儿子上学交学费,于是他到安徽的一家塑料厂打工。包吃包住,每月1000元的工资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但刚刚打工半年,他就受了工伤,“胳膊被机器夹到了,厂里给了我几千块钱工伤赔偿,当时就想这笔钱哪里最急用哪里,所以我就把钱寄了回去。路还没建完,还有需要钱的地方,比起我,村里更需要这笔钱。”

 

李光祥的儿子李大海在2015年也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学费和生活费,李大海选择就近到昆明上学。李光祥表示,对儿子有些许愧疚,“只有路修好了才会有更多的孩子可以考出去,也会有更多的人选择留在村里。大海现在也回来了,还与村里另一位考上大学的姑娘喜结连理。现在路也修好了,我很欣慰。”

 

修路脱贫 圆了世代人的出山梦

 

如今村里的路通了,开着车可以直接进到村里。有能力的家庭也购买了汽车,进出村子更加方便。村里的孩子去县城上学,不用再起早贪黑,坐车半个小时就能到。村里也焕然一新,家家盖起了新房,户户吃上了自来水。

 

穿梭在云海的新公路。新京报记者 李傲 摄


通路后最高兴的要属村民杨育明了。今年40多岁的他因为右脚残疾一直没有出过村,村里修路的时候,他拄着拐杖也要参与。“因为走路不便,道路不通,我从没出去过。但通了公路之后,我终于可以坐车出去了,这也给我带来了希望。”

 

道路刚通不久,村里的几十亩土地也被流转了出去,用于种植三七,仅此一项就为村民增收几万元。同时,三七种植还吸纳了当地村民就近打工,让大家不出村就能获取稳定的收入。据介绍,现在他们的年收入已经翻了数倍。

 

李华明说,脱贫已经完成了,现在就是要带领村民致富。为此,村里在当地企业的扶持下,引进了养殖乌骨鸡的产业,“我们计划代养1.5万只乌骨鸡,目前已经在山上放养了近4000只,赚了几万块钱。”

 

村里养猪的传统也保留下来,大家再也不用费心抬猪出村的问题。村内还引进了生猪代养点项目,目前规范化养殖的生猪有500头,李华明说,“这些项目每年就能为岩头村带来6万多元的村集体收益。”

 

由于地处悬崖之上,群山环绕,绿树成荫,再加上这里修路的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李华明还在村里开办了“最后一公里”农家饭庄,招待游客。同时,他也在努力学习普通话,方便与外人沟通,连睡觉的时候也忘不了学习,“我睡着睡着,被老婆一巴掌打醒了,她说我说梦话的时候都在练习普通话。”

 

据了解,尽管西畴县地处石漠化地段,但当地人依然开凿出多条通村道路,乡村公路总计长达3000多公里,是云南省平均公路密度的三倍以上,这一条条公路也是村民们致富的脱贫路。

 

新京报记者 李傲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世辉